这在武汉的残疾人圈内曾经是很轰动的事件:残疾女孩兰婷爱上了一位大学生,女孩怀孕了,男生被开除……事情到后来变得越发沉重 倾诉人:兰婷(化名) 年龄:27岁 采访时间:4月5日 采访地点:兰婷家 (呈现在记者眼前的是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平房,墙壁斑驳、乌黄,屋子里凌乱地牵拉着搭放衣服的铁丝。 兰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的皮肤有点干涩,一双眼睛却坚定执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残疾姑娘怀上在校大学生的孩子,最后跟他结了婚,现在人们看来也是桩稀奇事,当时在武汉残疾人圈子里更是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我们的孩子一岁多了,日子也是像大家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可是在我的内心,那些爱和痛的复杂感受,有谁真的理解啊! 她竹筒倒豆子般地开始了讲述。) 我紧紧抓住撞上的幸福 爱情的结局无非是结婚或者分手,它的开始总是斑斓的。我记得我们的相遇多巧啊,那时我在大学的出版社做打字员。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的感觉给我脆弱的心灵增添了不少的自信和活力。 是1998年,我在学校书店拿着一本挑好的书一瘸一拐地走向收银台,冷不防被迎面疾步走来的人撞倒在地。那个黑黑壮壮的人就是他。记得他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起。就这样他“撞”进了我的生活。 走出书店,我们拘谨地搭着话。那年他读大二,他说好不容易从偏远的农村考进省城的大学,学电脑专业,周围很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不是上课就是对着电脑,觉得好寂寞。 我是一个不完美的女孩,但却一直渴望拥有完美的生活,完美的爱情。从内心里我不愿承认我的残疾。18岁开始,我就凭着打字的技术四处打工谋生。我相信我不仅能够活下来,还能过上和健全人一样的生活。所以我能够忍受当我脚踏实地一瘸一拐地走路时,背后那些异样的眼光。 也许他到现在都不了解,拥有一个家,可以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但在我们相爱以前一切都只是奢望。 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的不经意,他常常来到我的小屋,从和我聊天到帮我做事。他常常站在我打工单位的门口,接我下班和他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他常常辅导我学习,在那些风吹动书页的时候,我真的忘了形地沉醉在知识和爱的海洋。 他在即将拿到大学毕业证的时候被开除了 也许是生活的艰难造就了我们共同的个性。他从农村来,我是武汉姑娘但是有残疾,我们都是沉默少言的人。然而,在爱的初始我的心里只有美好,我只知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 日子一久,我的耳朵听见了他身后同学的私语,我的眼睛看见了他们的指指点点。1999年,他已经上大三了,已经和同学们很熟悉了,陪我的时间也少了。虽然我的嘴里说不怪他,但是在每一个我们不见面的日子,我都会心生许多的猜疑,而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所有的埋怨又都烟消云散了。 但我分明发现他的话更少了。每次来了,只是默默地帮我做事,整理房间或者做饭,很少再约我漫步校园,宁愿和我一起到几站路之外的江边。 后来淡漠就成了冷酷。我给他织了件很厚的毛衣,为了给他惊喜送到他学校的寝室,却被他扔出门外。放假的时候他回家,我想他,坐火车到他家找他,他的家人瞧不起我。我当着他的面走下池塘,他却连拉都不拉我一把。 我仍然坚信他是爱我的,我们的爱只是受了些世俗的干扰。因为我是残疾人,又想获得和别人一样的幸福,所以我不得不忍受。 那个周末,我准备好了饭菜和酒在家等他。晚上他来了,喝得烂醉。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们竟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吓得浑身发抖。他拥着我,说他爱我,说一定会对我负责的。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我们开始了同居。那些日子,我真觉得自己和大街上的那些正常女孩没什么两样。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我自己都照顾不了,他又还在读书,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但又一想,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有了孩子肯定会娶我的。对于我,一个残疾女孩,有了自己爱的男人的孩子,更多的是喜悦。 那时他正在学校准备考试,好多天没回家了,我跛着脚走到他教学楼的门口,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好不容易把他等了出来,他却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吼了一顿:你来做什么,哪个叫你来的?你不知道我要考试了吗?我当即就哭了,觉得自己好冤屈啊。进进出出的学生老师都看着我们。他把我拉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一路紧紧地拉着我,弄疼了我的胳膊。我边哭边小声地告诉他,我有了。他大声地呵责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精神在那一下崩溃了。我曾那么紧张地爱他,生怕出了半点差错,惟恐被他耻笑。但是,爱难道有错吗?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有错吗? 一瞬间,对他所有的爱都成了恨。第二天,我找到他的老师,说我有了他的孩子——当时我是气疯了,所有的言行都不受理智的指挥。 他的老师和同学并不同情我,老师说我毁了他的前途,同学说我疯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我是残疾人,上天对我本来就不公平,我不能再失去他。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让事情大白天下。原以为迫于压力,他会回到我身边,然后我们结婚。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三天后他回到家,我温柔地环抱住他的腰。他把我的手拿开,一掌将我打倒在床。然后是一顿不由分说的拳打脚踢。他说因为我的胡闹,学校将他开除了。他大声地问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哭着告诉我,他的父母是怎样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为了让他读完大学,读初中的妹妹不得不辍学务农,他说我不仅毁了他还毁了他全家的希望。他哭得好伤心。 天哪,我这才意识到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只是怕失去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几年我反复地思考我那天疯狂的举动,我不得不承认,那是因为长期精神的压抑给我造成的精神残疾。 有些事情错了就不能再回头。第二天,我找到他的老师们,跪在他们面前,求老师让他继续读书,让他顺利毕业。我说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但是没有人再相信我的话。 最后,他在即将拿到大学毕业证的时候被开除了。这件事当时在武汉残疾人圈子里引起了很大反响。有人说我傻,我家里人骂我害了他,但有些残疾姑娘说欣赏我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和敢爱敢恨的刚烈。其实我是糊涂的,只是有一点我知道,我自卑。 我以还债的心情嫁给他 后来就是8个月的分离。他拎着行李离开了武汉,走的时候他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希望我打掉孩子,忘掉他。我泣不成声地听着,没有点头,我想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家里人知道我怀了孩子,接济我开了家打字复印的店。 有一种直觉,我相信他会回来的。我坚持在大学门口开了店。我挺着肚子等着,一个人忙进忙出。心中的信念很普通,只是想像个女人那样活着,有老公有孩子。 他走了,我们的爱情故事还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他的同学常来我这里复印打字,我猜他们是有意的。他们来了常对我说,你真不应该那样,你毁了他。我只有默默地听着,我能听出他们的同情。我那时不奢望理解,有人同情我就很满足了。 一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天地,女儿生下来不久,他奇迹般地出现在店门口。真像是个梦。他到南方打工,因为没有文凭,总是不顺,就回来了。这时他的同学已经毕业离校了。 2000年10月,我们结婚了。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家把自己稳定下来,我是城市户口,和我结婚他的户口就可以上到我们家。我是以还债的心嫁给他的,我明明知道他爱我的心已经没有了。 然而,生活刚向我们显出点阳光,我的店面临拆迁,不得不关门。为了维生,只好委屈他到外面卖水果。 我知道他每天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心里一定不好受,我心里又何尝不是呢?看见他越来越像民工样的打扮,越来越消极的样子,我越发觉得是我害了他。我们结婚后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 听到他有意无意地说起当年的同学出国了、一个月有多少钱了——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真想主动提出离婚。但一到了晚上,看到他抱着女儿疯啊闹啊,教她识字给她讲故事,我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话到嘴边又舍不得说了。 周围的残疾姐妹都说我是幸福的,因为我终于嫁了一个自己所爱的人,还为他生儿育女。而包括我家人在内的健全人都说我现在的日子非常不幸,认为我结婚是害人害己。 你说我的爱情是悲是喜呢?不管怎样,日子总得一天天过下去吧。有首歌里不是说了吗,慢慢地陪着你走,慢慢地知道结果…… 后记:她不希望我们暴露她的真名,拍张她的侧影照也不愿意。她说,她是知足的,生活虽然苦些可是平静。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老公也是知足的,有家和爱他的亲人。她的婆婆从农村来,现在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至于爱情,她说,过日子还需要那样的奢侈东西吗?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记者罗帆 实习生周晨 通讯员石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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