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台建林

　　正邪较量

　　一位汉子出现在广西东兴市街口，对面就是越南芒街市。

　　他脸色黝黑，胡子拉碴，显然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如果不注意他闪着凛凛亮光的双目，没人能够想到，此人就是陕西省黄陵县主管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一位硬邦邦的陕北汉子。

　　2002年12月，刘小华南下广西边陲，就为缉拿杀人狂徒张军利。2002年9月16日晚，黄陵县城5人被杀，这5人分别是张军利的岳父母、邻居和情敌。案情不算复杂，从目击证人到现场遗留凶器，已经形成一条证据链，环环指向张军利。而在案发当晚，张军利就从黄陵县消失了。经层层上报，公安部很快发出B级通缉令。

　　刘小华熟悉张军利，犹如熟悉自己的手掌纹路。他俩是老对手了。张军利身高一米八五，膀大腰圆，比刘小华整整高出一头。但在将近二十年的较量中，早已形成一种格局：张军利始终被压在下风。从1984年到1999年，张军利三次作案，次次都是刘小华将他送进监牢。

　　这一次，是他们的第四次，也该是最后一次较量了。

　　为什么要从陕西直插广西呢？案发当晚，黄陵县公安局长郭玉宝与刘小华现场办公，在第一时间派出警力，查遍张军利在陕西、河南所有的亲戚，还有他3次坐牢结交的两百多个狱友。结果一无所获。就在此时，刘小华接到一封神秘的来信。

　　不用猜，刘小华认得出，这信是张军利写的。张军利在信中说，黄陵9月16日的案子，不是他干的，他现在要学好啦，也不准备回国了；看在与公安局多年打交道的缘分上，他提供一条线索：案子是湖北人所作，名叫某某某，家住某地，手机号码139ⅹⅹⅹⅹ。

　　刘小华一笑。他想象得出，张军利在仓皇逃窜途中，突发此信，是如何期待着大批警察扑向那个子虚乌有的湖北人，好给他留出一点宽裕时间。看那邮戳，发信地在云南勐拉。郭玉宝、刘小华和专案组刑警分析，这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最起码暴露出他目前的行踪。但是他会老老实实呆在云南等陕西的刑警来抓吗？不会。他最大的可能是逃出国境。他会从哪儿出境呢？从刑警掌握的情况看，他对广西东兴市较为熟悉，他会不会在云南虚晃一枪，改道广西呢？

　　在广西东兴界河上，横着一条小木船，船头在中国，船尾就在越南。东兴街头，还游逛着一些被叫作“野马”的人———只要掏20元人民币，这些人就会将你送过边境。刘小华到了东兴，立即与当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将五、六万人的东兴市翻了个底朝天。此时陕、桂两地刑警已经织就一张密密实实的法网，单等张军利露头。

　　没过多久，一位老者拦住东兴市公安局警车，说在越南芒街利来公司赌馆里，见到过一位北方大汉，脸上、手上有烧伤，出手很阔绰，一下注就是300美元，可能是中国警方通缉的那个张军利。

　　东兴市公安局立即派出联络官，越过边境，敦请越南警方协助查缉此人。

　　凶徒恶史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就是不见张军利露面。刘小华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打了近二十年交道的对手。

　　张军利小学毕业，没有多少文化，在一家汽车修理厂谋生，生性蛮横，好使狠斗气，长一身腱子肉，常吹嘘十来个小伙子近不了他身。1984年、1993年，他两次因流氓罪被判有期徒刑。出狱后，和媳妇离了婚，却又不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常常招妓女在家，偏偏打个电话叫来前妻，要当着她的面鬼混。前妻不从，他就剥光了她的衣服，绑在桌腿上用烟头烫，用皮带抽。1999年，因为侮辱、猥亵妇女、私藏弹药，张军利又被判有期徒刑2年。

　　就在第二次刑满出狱后，张军利极端仇视社会。平日里他除了上网，就是酗酒，喝得烂醉如泥时就红着眼睛说，他准备了一张黑名单，单子上有他以前的媳妇、岳父母、和他前妻来往过的人、和他吵过架的邻居，甚至还有省上报道过他恶行的记者。

　　2002年9月16日，他终于下手杀了5人。这5人全都是他“黑名单”上的人。而他的名单上，还有十多个人，分别在黄陵、延安、西安。此时张军利已成了黄陵县，乃至陕西省的一个大毒瘤，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从人世间自行蒸发的。那么，他会藏匿何处？2002年的最后几天，陕西省黄陵县公安局副局长刘小华蹲在广西边陲的界河旁，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法网恢恢

　　在南中国漫长的边界线上，刘小华他们取得当地公安机关全力配合，与越南、老挝、缅甸警方联手，强化各个关隘的出入境检查。之后，他们重新回到古城西安。

　　黄陵警方作出这个决策，缘自刘小华副局长的一个大胆设想。他认定张军利最终还是要杀回陕西的，经过请示郭玉宝局长，他们调整了缉拿方案：既要追，更要守。守，就是守住重点保护对象，在黄陵、延安、西安铺设三层网，一定让张军利粘上就走不脱。当然，要内紧外松，不能让恶徒嗅到一点气息。

　　2003年正月初十，西安线人来电：张军利在省城出现。刘小华和刑警队长刘明川跳上车子，一路警笛，飞一般开进西安。但是迟了一步，张军利只在西安待了2小时，就又不知去向。无论如何，张军利在西安出现，说明回守省城的策略是正确的；但他的脱逃，又暴露出守候方案还存在缺陷。抓捕的关键时刻，在时间上往往要精确到分钟，在地点、空间等方面也不允许存在任何疏漏。

　　4月12日，刘小华来到陕西省公安厅，与刑侦局二处处长康长学、副处长李三省、科长孙建设再次设计抓捕方案，完善抓捕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刘小华一反常规，将摆布在西安的几个线人介绍给孙建设。黄陵是个山区小县，张军利又是公安局的“常客”，与几位办案民警都是“熟人”。刑警们深知，张军利犹如惊弓之鸟，一见到黄陵人定会逃窜，所以，抓捕任务由刑侦局二处协助来完成。

　　4月20日，星期天。上午10时，孙建设科长接到报告：张军利已到西安火车站，现搭乘一辆便捷货运车进入城内，线人就跟随其左右。多亏了刘小华将线人介绍给孙建设认识。现在，线人成了活动目标，他所到之处，必是张军利所在之处。

　　孙建设一边跟踪目标，一边紧急汇报康长学、李三省两位处长，并将消息通报给黄陵县公安局专案组。

　　10分钟后，康、李二处长赶到现场，孙建设已从附近派出所调来三名民警执行抓捕任务。他们6人迅速控制有利地形，向张军利所乘的那辆面包车靠拢，封住四个车门。张军利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刑警劈手拉下车来。

　　就这样，张军利从下火车到被抓，还不到两个小时，公安机关兵不血刃，不费一枪一弹，擒住这个在陕北声名狼藉的杀人魔头。

　　刘小华等人火速从黄陵赶往西安。在省公安厅招待所一间普通的客房内，两个老对手在经过214天的较量后，终于面对面地坐下来。

　　自食恶果

　　张军利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第三次坐牢期间，他就决定大开杀戒，把那些得罪过他、辱没过他的人，一个一个全部除掉。2001年12月初，出狱不几天，他先用一个塑料桶买了20公升汽油藏在家中，又把一根钢棍打制出四个棱。他买了一架望远镜，站在他家楼上，可以观察到河对岸前妻家中的情况。他还准备好1万元现金，预备着一旦得手，这笔钱就可以让他跑出警察的视线。

　　整整大半年过去，他没有下手。本来在狱中时，有个叫王新红的和他关在一个牢房里，而他正怀疑此人与他前妻有染，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以他的身板，弄死这人跟捏死一只鸡一样容易。但他不动声色，甚至还将自己的窝窝头分给王新红吃。他在等，等他所有的“仇人”基本都在家的时候，他才要动手，一网打尽，免得打草惊蛇，招来警方插手，使他功亏一篑。前妻早已被他吓得不知去向，他在望远镜里，一直没能看到她出现在对岸，他的杀人计划也就一直搁浅。

　　2002年9月16日晚上10点多，情况起了变化。张军利从一家网吧里出来，正遇见骑着摩托的王新红。他突然间决定不能再等了。他让王将他送回家。两人一进门，他抬腿一脚，将门踢上，顺手绰起那根四棱钢棍，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知道今天是你死期吗？”

　　王新红当即跪倒在地，说：“不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

　　“再想想看！”这一嗓子有了恨声。王新红一哆嗦，连着点了几下头，意思是知道了。张军利就又问：“咱俩的过节该了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王新红开口想求饶，张军利不听，喊道：“那就来世再见吧！”一挥钢棍，王新红便悄无声息软瘫在地。

　　张军利锁了房门，骑着王新红的摩托车，来到已经离婚的媳妇家，翻过墙，顺手剪断电话线。没用3分钟，张军利用力戳死前岳父霍贵喜、岳母张玉莲。回到他住的院子，杀死和他吵过架的邻居蒋能五及其女儿，又将王新红尸体拉进蒋家，提来早已准备好的汽油泼在地上，想要焚尸灭迹。

　　哪料百密一疏，他刚点着火，满地的汽油砰地一声爆响，将他烧成个火人儿，烧伤了他的头、脸、手和腿。他本打算在黄陵再杀三个，然后直奔延安、西安，完成“复仇”计划。现在，他只好连夜逃出陕西。

　　他没有朋友，更不敢交朋友，总感到只有在不断地逃亡中才是最安全的。因此，在逃亡的214天里，近一半的时间他是在汽车、火车上度过的。他在一个地方住宿从不超过三天，而且绝对不会在晚上12点以前登记入住。2003年正月初十，他在西安露了两个小时面后，就一路往西，直到新疆。也有几次与警察擦肩而过，惊出他一身冷汗。有一次，刚下火车，就见一个警察拿着一张简报，把他看了几眼，让他站住。他顿时意识到警察手里拿的是通缉令，如果跟过去，就再也跑不成了。咋办？他立即走到另一个警察跟前，问厕所在哪，将手中的包递给警察，慢慢走出警察视野，撒腿就跑。他留下的包里，装着几万元现金，还有十多个假身份证。

　　此番回西安，还是计划找狱友借几个钱，然后干掉那两个报道过他劣迹的记者。没想到，法网恢恢，这么快就罩住了他。

　　坐在刘小华对面，张军利还有点不服，说如果再给他十秒钟，结局肯定是另一个模样。刘小华吐出一缕烟，不做声，透过缭绕的烟雾，盯着这个在亡命途中熬得干瘦不堪的男人。

　　冷不丁，张军利又问：“刘局，你晓得进出黄陵有几条路？”

　　“六条……”

　　“错！是七条。”张军利急不可耐地打断刘小华的话。

　　刘小华一笑，徐徐道：“对你来说，现在连一条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