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安全生产检查组湖南安检一周所见所感
2002年6月12日19:56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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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新华网
新华网长沙６月１２日电
通讯：安检日记
新华网记者 胡作华
６月上旬，由监察部副部长陈昌智任组长的国务院安全生产大检查第十组对湖南省的安全生产工作进行了周密检查。事故频发、漠视安全、监管缺位……严峻的形势，令人寝食难安。作为检查组的一员，新华网记者记录下了一周行程里的所见所感。
６月５日 星期三
今天是检查组到湖南的第二天。根据早先的安排，检查组分为两个小组开展行动，我所在的第一小组的６名成员将主要负责检查煤矿和非煤矿山的安全生产情况。吃过早饭，检查组副组长李文俊同志就带领我们直奔本次实地检查的第一站－－娄底市。
从长沙到娄底约半天行程。地处湘中的娄底市，是湖南省重要的能源、原材料基地，也是全国１９个年产煤达１０００万吨的地市之一。煤炭产业撑起了一方经济，也带来了诸多的安全隐患。今年１至５月，湖南发生６起煤矿特大安全事故，娄底占了４起，其中５月４日、１５日、２６日，这个市的涟源市湄江镇塞海二矿、新化县温塘镇新源煤矿、涟源市枫坪镇青树煤矿接连发生了３起特大安全事故，造成４７人死亡。３起事故仅隔了两个１１天，时间之短，灾祸之惨，让人窒息。
国务院部署开展停产整治小煤矿工作已历时一年，政令为何难以畅通？“我们深感对不起群众，对不起上级组织。”下午检查组听取汇报时，娄底市市长刘云柱说的很沉重。他总结了几方面教训，如乡镇政府靠煤抓收入、对安全治理整顿持消极抵触情绪，安全责任追究不到位甚至变形走样，个别地方还出现了受到责任追究的人员易地为官的现象。
看来，地方政府官员的利益驱动除了以往说的较多的干部参股、地方“财源”等经济方面的因素，违纪成本的低下已是重要原因。要么认为法不责众，要么认为即便出了事情也不过挪个位置而已。
６月６日 星期四
乡镇煤矿的整治效果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我们小组决定再次兵分两路，分头前往“重灾区”涟源市，对煤矿整治情况进行抽查。
我和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监察二司的常进军副处长先到了湄江镇的四房煤矿检查。现场的情景让我们吃惊不小：煤矿的风井出口处居然安装了两条煤车的铁轨，这明显属于风井出煤－－一旦出煤时发生意外堵塞风井，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由于风井的井口大开，装在一边的通风机就成了摆设。常进军担忧地说：“这样的通风机等于是把风井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吸近来，再排出去，对改善井下的通风状况丝毫无补。”
接下来我们去的伏口镇杨家冲煤矿，风井同样存在问题。按规定应设有两道风门的井口只有一道风门，如果井下有人须从风井逃生时，它是不能起到安全出口的作用的。李文俊他们今天看了４个矿，也都存在着停而不整、以停代整、重大灾害防治措施不到位等问题。而这些煤矿，居然都是当地政府和煤矿监管部门组织验收了的“合格矿”！
对安全的极度漠视，在矿主身上体现无遗。四房煤矿的矿主丘新培告诉我，他这个矿一直是这么出煤的，没出过事故。他还说，今年上半年他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安全培训班，交了几百块钱，“考试通过了”。矿主们为了眼前利益能逃避整改，可我们的管理部门和监管人员能视而不见吗？
６月７日 星期五
“帮地方多找些问题出来。”抱着这个想法，我们又在涟源抽查了几个煤矿，果然发现了一些新问题。
在斗笠山镇的黄岗矿，我们让矿里的绞车司机出示上岗证。结果这个小伙子支吾了半天后，说是旧证在去年交上去了，新证到现在还没发下来。绞车司机属特殊工种，按规定必须是持证上岗的。我们了解到，就在去年的２月２２日，这个矿曾发生过一起死亡２１人的特大事故。
一走进枫坪镇青树二矿的办公室，陪同我们下去检查的湖南煤矿安全监察局局长谢光祥就从挂在墙壁上的“采掘工程平面图”中发现了问题。他喊来矿里的技术员接连发问：
“你们现在在哪个部位采煤？”
“井下还没有形成通风系统，这种非正规采煤是不允许的，你知道吗？”
“上个月资兴矿务局的祥和公司也是这样擅自用局扇送风采煤，造成了瓦斯积聚、爆炸。心存侥幸，５条人命啦！”他加重了语气。
我们还看了一个叫龙狮村煤矿的已关闭的非法矿。听说，龙狮村是个省级贫困村，村民年人平收入不到８００元，致富无门的村民们在去年每户集资几千块钱搞起了这个煤矿，半年后就被政府关闭了。娄底市委副书记罗子光说：“盲目投资，非法开采，倾家荡产啊。”这种缺乏有序疏导的脱贫冲动，应该是小煤矿滥挖乱采屡禁不止的内因。
６月８日 星期六
涟邵矿业集团有限公司的塘冲矿到今天刚好实现安全生产１０２０天，检查组去的很巧。矿负责人将安全生产的做法归结为三个字：抓落实。
在这里，我们还首次听到了涟邵矿业集团有限公司的“三个不挖”原则，即“没有安全保障的煤不挖，没有市场的煤不挖，没有效益的煤不挖”。他们曾经投资１亿多元建成一个煤矿，结果开采６年发生了５次煤与瓦斯突出事故。认识到自身技术与防治手段的差距后，去年公司领导一咬牙把那个矿给关了。这家拥有２万职工、年产煤１５０万吨的国有大型煤炭企业，今年以来发生死亡事故２起，死亡４人，比去年同期下降了７０％。
一个完全靠煤吃饭的企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需要“壮士断腕”般的勇气的。再想想一些地方政府和基层监管部门在关停整治小煤矿工作中的阳奉阴违，差距何其之大。这里面关键还是一个权责不清的问题。小煤矿有煤挖时，既能解决农村的闲置劳动力问题，又能帮助地方政府和“小部门”创收，大家皆大欢喜。可一旦出了事情，有关方面出于“同情”基层干部或是其他原因，结果，乡党委书记、乡长或“降半级”或调离原地，等于是拍拍屁股都走掉了，县市或地一级的党政领导被追究的就更少了。
而企业里就没这么简单了。涟邵矿业集团有限公司规定：凡发生一次３人或５人及以上的安全责任事故，将对应解聘矿长或子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且两年内不再安排同等职位上岗。利剑高悬之下，谁还敢敷衍了事？
６月９日 星期天
今天上午，检查组就煤矿、非煤矿山和消防等方面的专项检查情况跟冷水江市政府交换了意见。监察部执法监察室的周可喜监察员对当地消防部门管理不到位的现象提出了批评。
冷水江市锑都中路的五交化公司大楼未经消防验收，擅自投入使用，租用其场地的一家连锁超市在昨天，也就是检查组到达这里的当天开张营业。检查组进去后发现，这家面积２０００多平方米的大型超市居然没有安装自动喷淋、自动报警等消防设施，有消防栓却找不到水龙带，存在重大火灾隐患。老周当场向冷水江市消防大队负责人提出质疑，对方回答说，按规定，“对经济和社会生活影响较大的责令停止营业的处罚”须报请政府批复后作出。而这家超市之所以适用此规定，是因为它是一个招商引资项目。
我们不知道，如果不是检查组来到这里的话，人们等待这样的“请示、批复”需要多长时间，可火灾会等吗？现在一些地方为吸引外资，纷纷打出“挂牌保护”、提供政策优惠之类的条件。其实一个真正具有长远眼光的企业家在选择投资地时，看重的肯定是市场－－运行有序、能有效配置资源的市场，而不会是政府给的一时“优惠”。这个市场的要素至少该包括，执法顺畅，政府行为规范。
下午我们即赶赴本次实地检查的第二个地市－－邵阳市。
６月１０日 星期一
你能想象滥采乱挖会给环境带来怎样的破坏吗？今天我们在邵东县的新凤村及其县城得到了答案：这个村庄触目所及的都是倒塌的民房和杂草丛生的荒地，数十平方米大小、深从几米到几十米不等的漏斗状的土坑到处可见。邵东县广电局、第二完全小学等分布在县城人民东路沿线单位的房屋上，一条条撕开的裂缝令路人无不胆战心惊。我们了解到，衡宝路上的一所学校经历过一次生死时速：有个教室的天花板突然掉灰，机警的老师立刻组织学生跑出教室，几分钟后，那个教室就陷入地底下去了。
都是无序的石膏矿开采惹的祸。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当地兴起了一股石膏开采热，国营、集体、个人一起上，在县城及周边农村建起了３０多座矿山。由于大多数矿山盲目开采，没有规划，致使这一带形成了大片采空区，地面沉降、塌陷等地质灾害日见增多。目前这个县的石膏矿采空区面积达１７９万平方米，其中县城区１０５万平方米，采空区涉及居民２．２万人，其中县城居民１万人。
去年８月，一起死亡１０人的石膏矿穿水事故的发生，促使当地政府下决心关闭了所有石膏矿。矿是关了，可那么多的采空区还得治理，居住在那上面的单位和居民还得搬迁。有关部门测算说，对全部采空区进行填充治理需经费１．４亿元，单位和居民搬迁还需经费数千万元。现在，人们开始觉得不划算了：挖矿还没挖出这么多的钱呢－－矿山最多那阵子，市场上的石膏一吨才卖２０块钱，利润就几毛钱而已！
脱贫致富的强烈愿望常常使人们忽视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关心，这种短期行为往往又是与政府的“短视”连在一起的，等到环境展开“报复”时，我们才会抱怨自己教训总结的太迟。
６月１１日 星期二
在跟邵阳市委、市政府交换完意见后，今天检查组结束了在湖南的实地检查。回长沙后我们两个小组还要汇总一下，再向湖南省政府反馈检查的情况。
“最好别让我们再来检查了。”返回长沙的路上，不知道谁开的一句玩笑让我们陷入了沉思。检查会收到什么样的效果？会不会又陷入“整改－－反弹－－检查”的怪圈？解决煤矿和非煤矿山的安全生产问题有无治本之策？
检查显然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检查的意义应该在于督促地方政府落实中央的既定政策，落实责任，服务群众，从而促进安全生产形势的根本好转。现在的问题，关键还是一个干部责任难落实的问题。解决之道就在于狠抓干部责任追究制，没有责任追究就没有责任制。地方政府、部门、企业，都必须层层落实责任制，发现问题一追到底，不讲情面，不打折扣。惟有以制度管人、权责分明，才能让每一个党员干部把服务和管理做在前头，才能让每一个人的头脑里都绷紧安全生产这根弦。
检查组都同意邵阳市委书记蒋建国谈的一个观点：“我们需要以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态、一种严防死守的精神来对待安全生产问题，警钟长鸣，长抓不懈，尽可能地把安全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当年，我们能以这种精神战胜百年难遇的’９８长江特大洪水，今天，我们也有信心以这种精神实现各项生产的长治久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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