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迁到何处,刘达临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领地。陆杰/摄 |
刘达临教授早在1980年代就以性科学研究在学术界闻名,而他为广大公众所知则是在1999年后,那年他在号称“中华第一街”的上海南京路上办起了国内首家性文化博物馆。
但这条办馆之路走得并不轻松。由于不能挂带有“性”字指示牌,尽管南京路上人流如织,博物馆的客流量却少到让合作方提早跟他解除合约;于是,2001年6月18日,博物馆被迫第一次迁址。
在冷清的武定路上,依然稀少的客流,加上沉重的房租负担,使博物馆的经营连月亏损;2004年4月,这家博物馆将第二次迁址,并彻底在它的诞生地消失,现身于80公里之外的一个江南古镇上,它的主人也将从此往返于两地。
刘达临:性博物馆不能苟且偷生
□实习生 余莹
草与宝
记者:面对性文化博物馆的第二次迁址,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刘达临:讲心里话,有点遗憾,有点痛快,有点放松。遗憾在于,尽管同里离上海只有80公里的路,但毕竟是在江苏省了。放松的是,终于可以不要背经济包袱了。现在每个月要亏损两三万,房租太贵,而客流量又不够,影响到我搞学术研究,想开发的东西也没钱开发。痛快的是,不用再怄气了———原来我们像根草,到了外地终于像个宝了。
记者:和第一次迁址时的心情比起来呢?
刘达临:当时从南京路搬到武定路来的时候,有点伤感,因为没有了别人的经济资助,什么事都要自己一肩挑,可以说是命运未卜。可是这次,遗憾的心情顶多占百分之十,而百分之九十是振奋,因为要开辟新天地了。
记者:可是许多媒体对你的报道倒是充溢着感伤的情绪。
刘达临:很多媒体以世俗眼光在看,觉得你搬过来搬过去就是混不下去了,所以有些报纸新闻标题说“性文化博物馆流离到‘同里’”,还说什么“恨别上海”,其实恨也有点恨,但更多的仍是开心。9月10日开的记者招待会上,我讲过这个观点,“我们是在凯歌当中发展,而不是说被迫无奈被逼出上海”。我很乐观,有很多想法和计划。
记者:哪些想法,能实现吗?
刘达临:这次搬到同里,我想把它办成“性文化世界第一馆”,我有这个条件,我的3700多件展品并不少,而且还有五六千年前的性文物。世界上类似的性博物馆多为公司所开,很商业化。我想这个博物馆由我来办,我可以把它办得很有品位、很有学术性,这也算是世界领先的。而且在同里的丽则女校,场地很大,有两个老教学楼和一个篮球场,提供了很大空间。修建方案现在已经定下,就要开始修了。整个修建工程所需的200万元,同里镇镇政府也会全部包办。在上海这不可能,上海这个城市由于地位特殊,所以许多官员更为慎重。所以说这对博物馆来说是一个发展,一个转折,一个飞跃,完全不是苟且偷生。
记者:那么照目前来看,将博物馆搬到同里,算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了吗?
刘达临:我希望能够稳定地在那里发展下来,不要老是搬家,就好比不要老是结了婚再离,离了婚再结。当然我们也不是说到了同里就完事了。性文化是个系统工程,先以博物馆开路,跟着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拍片子、发行出版物、复制有趣的东西作为旅游纪念品、结合性医疗保健等等,性文化事业很广泛,也远远不是一代人两代人所能完成的。
记者:在决定迁往同里之前,有过其他要求合作的人或者单位吗?
刘达临:这次决定和同里合作之前,本来是要跟豫园商场公司合作的。今年5月底的时候我们有过初步接触,他们说要在商场里给我们一个800平方米的场地,大家谈得很好。6月18日,博物馆迁址两周年的纪念日,大家还在馆里一起搞了个烛光晚会,有唱有跳有看有吃,很开心的。可是10天以后再联系,他们却态度骤变,言辞推托,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后来打听到是其上级不给批这件事。
两三个月前,东方明珠下面的一个地下商场也来找过我们,他们给500平方米的地方,但环境不好,周围都是商场,商业味道太浓,所以也就没考虑。当然还有过许多商家想利用我们,帮他们做广告。
记者:你第二次搬迁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刘达临:武定路这个地方我是待不长的。800平方米的展览面积,对我的展品来说是不够的,现在展出的只是我收藏的四分之一。还有就是经济原因,明年合同期满,房租要涨价,升35%。我不是付不起,但很累,我不甘心。
我觉得目前我们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存在很大的反差。社会效益很好,可经济效益不好,还亏损,但社会效益毕竟起作用啦。没有人家说好这样一种社会影响,又有谁会来找你合作呢?
记者:你觉得这家性文化博物馆的搬离对上海来说是个遗憾吗?
刘达临:如果现在的迁址对上海来说是个遗憾的话,对我倒是个鼓励了。(笑)
我从事的是人类解放事业
记者:1985年,你从研究社会学和婚姻家庭过渡到性科学,这其中是个怎样的契机?
刘达临:当时我在《社会》杂志做编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而且我自己也在搞社会学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离婚有三分之一是因为性生活不协调。另外,1980年代早期,青少年的早熟、婚前性行为、婚外恋、性犯罪问题都很多。1982年到1987年,强奸的问题又成倍上升,这些问题对我产生了触动。
记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有一句名言,你将它奉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其中提到了要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终生,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实践这句话吗?
刘达临:我觉得这句话决定了我的一生,我至今还能背这句话,“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而应该自豪地说,我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壮丽的人类解放事业……”
我当然也是在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努力,一开始我还没怎么感觉到,就是这4年才感觉到了。人类解放的概念,除了政治解放,还应包括人性解放,尊重人的需求,满足人的爱好等等,性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在这点上我们还没有得到完全解放。我这些年确实是在做着开拓性的工作,但在这个问题上做到接近于解放,对中国来说,还需要两代三代人的时间才能实现。
记者:在这样为之努力的过程中,要付出代价吗?
刘达临:当然要付出了,而且很巨大、很艰苦。有时会觉得力不从心,愿望没法实现。还有就是经济压力。
比如说,1989年进行的两万例“性文明”调查几乎让我倾家荡产。那年我成立了一个性社会研究中心的二级学会,在5月邀请全国40多个专家开了个会,他们作为调查骨干又动员来500人一起干。当时我们有两个经济来源,一个是法国一家搞避孕用品的公司,出资6000美元,还有福建省有3个企业,也给了我们3万元。后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两方面的资金都没了,幸好当时我还有笔财富,就是我赚的稿费。不过我不存钱,一有钱就买了古董家具什么的,因为自己喜欢,可是它们的价值会成倍上升啊,20元买回来的红木凳子卖出去的时候就是2000元,所以后来我就变卖了家里很多古董,来把调查继续下去。这些年虽然很苦,但想想还是很开心。
我的研究很讨巧
记者:目前国内的性学研究情况怎样?一手的理论多吗?
刘达临:在目前国内研究性学真正有成就的人并不多。有些学者有优势,在国外念过很多书,西方很多东西是好,却不尽然符合国情。比如搞性学实验,从科学上讲必须做,可我们没办法做。国内的一手理论也不多,很多都跟在西方人后面。所以我现在很讨巧,我就研究中国老祖宗的,其实古代有好多好东西没被挖掘。
记者:你的妻子曾经因为你经常发表关于性方面的文章而感到难为情,于是你答应她以后改用笔名,不过依然继续发表,是这样吗?
刘达临:我妻子是上海医大儿科医院的医生,有时她在医院的时候,她的同事会取笑她,“你们家老刘又写文章了”,她会为此感到难为情。她其实还是比较保守,我想人的素质不一样,有的人比较有开拓性,比如我自己。而有一种就很关心自己,关心家庭,想过安稳的生活,比如她。对我来说,就是每月工资一分不少交给她,尽家庭责任,至于工作上赚的钱再全部用于工作上,自己欠的债自己来还。
记者:据说你曾经担心这家博物馆以后交给谁,因为两个女儿都没有兴趣。
刘达临:我不会把博物馆交给子女。我刚开始办博物馆的时候,曾经跟小女儿说让她来帮忙,她是个外企白领,每月七八千的工资,她就说,“爸爸你能保证我每个月这么高的工资吗?”但到现在我都没法来达到她的这个要求。
大女儿现在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她对我这个事业也没什么兴趣。她倒是也提出过给我援助,买套房子让我办馆,多的不行,五六百平方米总没问题,他们来按揭付款。不过我不接受,我觉得靠女儿女婿是可耻的,而且我不甘心,为什么不靠自己的事业开路,却要靠家庭关系呢?
女儿们跟她们妈妈一个观点,觉得爸爸老不安分的,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好好待在家颐养天年,弄出这么个事情来做。也是直到这一两年,她们才稍稍理解了我一点,知道爸爸是拉也拉不回来了。
记者:那么你以后会考虑把自己这家心爱的博物馆交给谁呢?
刘达临:我想办个中国古代性文化基金会。这个基金会不能卖我的收藏品,它只能不断扩充。这需要很大一笔钱,所以我做几年再看看吧。如果我能够建立基金会,我这辈子的事业就算是完成了。
记者:作为一个性学家,也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那现在如果让你用喜剧人物或悲剧人物来定义自己,你怎么选择?
刘达临:我想我肯定不是个悲剧人物,我应该还带着点喜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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