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搁浅:船上船下需合力才能勉强渡过难关。 |
这场无数人奋斗了数十年达成的试验,有可能因为“没水”而演变为一场“表演秀” 明年调水调沙还能不能继续搞,我比较悲观。7月23日,黄河水利委员会防汛办公室主任张金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防汛办是黄委会进行本次调水调沙试验的指挥中枢。 距此时试验全面结束仅两天,结果的测算正在进行,黄委会已经下令必须用10天左右的时间完成原计划要一个月的工作,保证在8月初让世人看到调水调沙的结果。 “现在已经可以说,试验是圆满成功的,甚至比预案还要好。”张金良提前透露了这个世界上前无古人的试验的初步结论,并且说,现在就可以立即由试验进入实践。 但张金良用更多的时间表达了他对调水调沙前景的担忧,他担心这个无数人奋斗了数十年达成的试验,最后只成为了一场“表演秀”,无法付诸实施。 “一句话,没水!” 轻重缓急 1999年,小浪底水利枢纽投入运行,黄河人梦想了数十年的调水调沙有望成为现实。 但黄河小浪底水库运用方式研究项目设计总工刘继祥说,调水调沙仍然被拖延了三年。根据国务院批准的预案,2000年底小浪底就具备了调水调沙的条件。 黄委会水调局副局长王建中透露,是年华北大旱,国务院下达了引黄济津任务,要求保证10亿吨黄河水能到达天津。考虑到沿途跑冒滴漏,水调局共筹集了20来亿吨的水,正好是调水调沙所需水量。 2001年,媒体又早早透露试验当年要进行的消息,但当年不幸恰逢建国以来的第二枯水年,试验再度流产。 而今年5月间黄河上游降雨较丰,本来6月份即可试验,但决策者担心万一此后天公不作美,水放完了却遭遇旱情,因此直到蓄水充足才决定上马。 刘继祥认为,调水调沙要达到较好的效果,正常年份每年至少要搞两次,枯水年份至少保证一次。这样算下来,每年得用掉15至40亿吨水。他承认,在现状之下,很难能够达到目标。 黄委会水调局掌握着沿黄九省引黄水量的分配大权。王建中说;“肯定有个轻重缓急,哪个是第一位的?城乡人民的生活用水要100%地保证,其次要保重点工业用水,比如胜利油田,一停产损失就大了;再下来是农业用水和一般工业用水。” 那么,张金良和刘继祥强调的输沙用水呢?王建中说,那不在我们的分配范围之内,黄委会只是受国务院的委托,对供水计划之内的水量进行调度分配。 事实上,按照国务院1987年的黄河用水分配方案,在总共580亿立方米的年平均黄河水量中,事先预留了210亿立方米的生态环境用水,其他用水只能在此之外分配。 这个水量据计算基本可以保证下游淤积不加高。但张金良说,在执行过程中根本得不到保证。那么每年实际用于冲沙等用途的环境用水到底有多少呢?黄委会总工程师陈效国透露的数据是,近几年不到100亿方。 下一步,对于输沙用水是否有保障计划呢?王建中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也正是张金良悲观的原因,没水,一切都是空谈。 事关黄河死活? 26亿方黄河水,是用来灌溉500多万亩耕地,还是开采2000万吨原油,还是用来冲刷几千万吨泥沙? 对于水利专家、经济学家、沿黄各省及政府各部门来讲,这历来都是一个没有结论的争论,但落到实际中,冲沙似乎从来就是退避三舍。因为无论是粮食稳产、社会稳定还是工业生产,谁都不敢斗胆撼动。 “农田需水是急症,泥沙淤积则是慢性病。”刘继祥说。 这是短期利益和长远利益的问题。张金良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只顾自己,没人管黄河的死活。” 建国以来,黄河已安澜50年,近一时期更是波澜不兴,相反长江却年年警报长鸣,一种趋向似乎已很明显:国人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长江。 作为黄委会防汛办主任,张金良对此深感不安,他警告说;“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大洪水要来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另一方面,张金良说,黄河下游防洪能力让人忧心忡忡。黄委会方面表示,本次调水调沙过程显示了两个异常:一是洪水推进速度比预计慢得多,二是下游河段洪水水位偏高,使得许多河段险象环生。这都表明黄河防汛依然是危机四伏。 “防洪的要求和引水的要求是矛盾的,防洪要求走极端,流量要么大于2600,要么小于800,都不会对下游造成淤积。但引水却要求细水长流。而长期保持中小流量,必然会造成淤积。”其结果是,虽然河南境内部分河段得到了冲刷,但泥沙到了山东境内就走不动了,使得所谓“豆腐腰”一段河槽淤积加重,刘继祥解释说。专家还指出,小浪底水库运行以来,由于水量常年偏小,山东河段两年来又淤积了0.6亿吨泥沙,即所谓“冲河南淤山东”。“山东方面多次为此大声呼吁。”山东省政协副主席、治黄专家李殿魁说。 “从总体来看,近几年淤积总量在减少,但危害却在加大。原来一年淤积4亿吨,70%-80%淤在滩地;现在只有2亿吨,但80%淤在河槽里,由此带来河势的变化。”据统计,1990年至2000年,山东上游高村至下游利津河道主河槽平均淤高1米。“河道变得宽浅,对行洪最为不利。”陈效国和刘继祥说。 而目前最为危险的问题是所谓“二级悬河”。黄河下游为悬河,目前下游700公里河道平均高出地面3到5米,有些地段竟高出地面10米以上。而近几年来河道之中由于主河槽淤积抬升,高过河滩,而河滩又高过大堤根部,形成悬河中之悬河。由于河槽行洪能力降低,洪水很容易漫过河槽,越过河滩,直接冲刷堤根。 张金良表示,80年代以来黄河下游的行洪能力实际在减弱。这并非危言耸听。按照陈效国提供的数据,1958年特大洪水,花园口流量达到22300;而在1996年洪水中,花园口流量只有7500,但水位却创历史最高水平,超过1958年近一米,下游滩区大部分都淹没。同样,在调水调沙过程中,在河南夹河滩——山东孙口的200多公里河段,水位比1996洪水相同流量水位还高,再度证实淤积越来越严重。 所谓“豆腐腰”即是指河南夹河滩到山东孙口河段,历史上绝大多数黄河决口都是由此而出。 “现在黄河下游决堤的危险大过漫堤。”张金良最担心的事仍然是洪水对堤根的冲击影响大堤的安危,他肯定地说:“现在黄河面临的威胁不仅没有减小,反而在加大。” 黄河河堤大多是砂土堤,并且有299公里游荡型河道。按照张金良的说法,如果大水直冲大堤,就跟切豆腐似的。如果保护不及时,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能切开,导致决口。 7月17日下午,朱钅容基和温家宝在黄河中下游四省防汛工作座谈会上了用了一句话来概括了黄河的现状:“安澜之中潜伏着危机。” “如果不进行调水调沙,未来5年内就要再加高堤防。建国以来已经三次加高了,难道还要第四次第五次加高吗?”张金良说。 “黄河仍然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张引用了温家宝副总理在郑州的讲话来强调这一点,“黄河一旦出事,将会影响到5个省8700万人,12万平方公里及1亿多亩良田,造成土地沙化,几代人都难以恢复。”“那将是一个民族的灾难。” 而在眼下,我们采用着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即修水库拦沙。专家们介绍,投资400多亿的小浪底淤满要20年,已在规划中的古贤和碛口两大工程也可各蓄20年。在这几十年中,国家花了上千个亿来拦蓄泥沙,也可以说是为寻找一条更为主动的解决之道“买”来了时间。但刘继祥说,单靠小浪底存沙,会使它的寿命很快减少。如果中游水土保持效果不佳或骨干水库未如期兴建,到时候会更加被动。 “从战略上要给黄河找一个出路。从长远来看,调水调沙是不可替代的。” 无水之炊 “难道真要把黄河每一滴水都用完吗?人与黄河争水,最终受害的还是人类。”张金良说,在水量调度安排中必须保证给黄河下游留出足够的输沙水量。 但水从哪儿来?黄委会一位专家的建议是全面调整农业结构,大幅度削减灌溉用水。其中包括在宁蒙灌区推广节水农业,河南山东不再种水稻,这样把节约下来的水用来搞输沙。 他说,现在黄河供水中90%都用于农业灌溉中了,而且这些灌溉效率只有30%。 但立即有专家指出这一想法的难度。要想改变农民们千百年种地灌溉的方式谈何容易,何况要搞节水农业一亩地得花1000元左右,庞大资金从何而来?另一方面,让农民改种其他作物,国家的粮食安全又如何保障?沿黄各省行政长官答不答应? 黄河的问题,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每一个抉择中,都有外界难以想象的权衡和争执。 而黄委会水调局就处于矛盾的聚焦点。“问题在于,黄河水资源总体比较缺乏,并且近年来更为危急。”水调局副局长王建中说。 自90年代以来,黄河处于连续枯水期,实际来水量远低于580亿立方米。最近两年才300多亿,1997年花园口实测量140多亿立方米,是建国以来最少的,去年也才163亿。 1997年黄河出现226天的最长断流期,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黄河断流甚至成为世界舆论的焦点,在外国政要来访时,也成为一个话题。断流,不仅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经济和生态问题,也被上升到国家形象的高度。 1998年,经国务院批准,国家计委和水利部联合下发文件,授权黄委会对黄河水量进行统一调度。 实际上,早在1987年,国务院就制定了黄河水量的分配方案,把370亿方可供水分配到沿黄诸省头上。在执行过程中,虽然规定了谁也不能多吃多占,但按照王建中的说法,该方案没有可操作性,实际上是形同虚设,各家还是各行其是。 1998方案是在1987方案上形成的,但把年分配总量细分到了每个月,同时规定了丰增枯减的原则,按当年来水情况同比例增减。 不过王建中说,输沙水量在该方案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据称当时由于文件出台急迫,没有时间提出输沙水量的问题。 当然也有一个硬指标,必须保证黄河不断流,即山东利津断面不低于50个流量。但在实际执行过程,甚至出现过0.95个流量的时候,虽然也可称为不断流,但滔滔黄河已变成了涓涓细流,很难说有多大实际效用。 1998方案第一次将黄河水统管了起来,但在执行过程中仍然只能靠行政手段,没有法律上的强制力。而黄委会作为一个事业单位,在各省份和各部门之间周旋,显然难以应付裕如。王建中举例说,如果某省某月引多了,黄委会只能在下个月扣减,但如果下个月它还不按规定出牌,黄委会最多也只能进行通报,或者对其曝光。 有关各方都承认,已经过去10多年了,各地社会经济发展都有了很大变化,1987方案已经很不适应当前的情况,有的省水量严重不足,有的省却用不完指标,但谁也不肯把水白白送人。 但王建中说,目前还没有修订方案的考虑。他说,这个方案是沿黄各省经过若干年的磨合才达成的,对于既定的利益格局,“谁也没有胆量来打破”。他表示,在南水北调投入运用之前,这一格局不会有变。一位专家评价说,“虽然不合理,但大家都相安无事”。 “但是,大家把黄河水都吃干喝尽,谁来管这泥沙?”张金良问, 如此这般,张金良们渴盼的调水调沙用水未来仍然可能是未知数。黄委会一位官员说,为了争水,黄河沿岸的省长可以拍桌子,农民可以动刀子,再要让大家匀出一点来,何况是用于并不产生直接经济效益的冲刷泥沙,肯定有无数人怒目相向:谁动了我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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