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籍名家口述 | 邓慕尧:样样精通的文学杂家

邓慕尧:

样样精通的文学杂家

精通“十八般武艺”

我个人的创作,我自己认为是没什么成就的,到现在我都不会把自己的作品合集出版。改革开放之前,我写的很多文字,是出于宣传的目的,是一种功能性的文字,没有什么出版的价值。

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文化是具有功能性的。我会写东西,就可以帮人家写信,别人办喜事的时候,可以帮他们写请柬。所以我对各种创作形式都愿意去尝试,因为做群众文化的工作是需要你去掌握尽量多的创作技能的。从戏剧、曲艺到歌曲、旧体诗,基本上文学范畴内的东西,我都创作过,都在省里面拿过奖。但我写的东西,都是比较短篇幅的。我从来没考虑过写长篇,因为时间上不允许,我的工作是十分琐碎的。

创作上的庞杂,有利有弊。一些文学方面的编辑老师也给我提出过建议。像广东的诗人王宇(音),他曾经专门找过我,他建议我专攻诗歌创作。他对我说,你写得太杂了,重点还是应该放在诗歌创作上。所以有段时间我的诗歌作品可以在文学杂志的头条发表,我又得过广东省秦牧散文奖,对于不同的文学体裁,我都会去努力尝试,就连歌剧也不例外。江南(音)老师是从事歌剧创作的,他看过我写的歌剧,认为写得不错,也叫我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歌剧创作上来。

我不是不想专一地从事一种文体的创作,是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必须“十八般武艺”都掌握。群众文化涉及到各个文艺项目,如果我自己不去钻研,创作出的作品怎么可能有感染力、让观众喜爱并信服呢?当时在东莞做文化工作的人中,也很难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杂家”。

改革开放之后,社会多元化发展,文化事业也逐渐开放与繁荣起来。我也开始反思与检讨之前自己的创作原则是否符合时代的需求。这期间,我有意停笔,多去观察和学习,一方面积累素材,一方面看别人的创作方向。从那以后,我进行的文学创作更多地是从自身出发,从自己的意识出发,写了很多自己想要去表现表达的作品。我专门写散文,获得了不少编辑、名家的鼓励。我现在写散文也好,写诗歌也好,一定要出去走动一下,才会有灵感,让我一个人闭门造车是写不出东西的。但现在年纪大了,现在是耳又聋,眼又蒙,牙又松,腰又痛,“老夫莫欺当年勇,只恨如今没作用。只把黄昏当朝阳,自欺欺人求好梦。”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粉红色的回忆》

《粉红色的回忆》文章

很多人没看这篇文章,只看到标题的时候,还以为我写的是爱情题材,实际上这一篇的主题反映的是人们观念上的转变。

故事来自我的亲身经历。1995年,我以前在虎门创作组的一位同事,他是蒋光鼐家乡人,后来被统战部抽调去做统战工作。他原本是一位民办教师,后来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要换粮本。以前他做民办教师的时候,个人去买米用的粮本是蓝色封皮的,成为公办教师后,领的是集体粮,粮本的封皮就变成粉红色的。他以前长期在农村种田,后来虽然做了民办教师,但始终解决不了粮食问题,都是在生产队拿工分,然后生产队分粮给他。他一直很想改变身份,吃国家粮,当时能够做到这一步还是很不容易的。转为公办教师后,他就成为一个吃国家粮的人,就有了一本粉红色封皮的粮本。他专门跑到我那里,问我的粮本是什么颜色的,其实他就是故意想在我面前展示一下,他身份上的转变。

1995年,虎门建高速公路,占了很多农田,作为补偿,按照国家标准就补了许多农转非户口指标给虎门镇,这些指标都很抢手。镇一位党委到文化站找到我,说:“你们文化站好多人都是农村户口啊?”我说:“是啊,全部都是。”我当时转了国家干部,其他人都是农村户口。党委当即说给我们文化站三个指标。我拿着这三个指标,就问站里的人,可没想到的是竟然没有人要这样的指标。当时大家都觉得做农民没什么不好,现在农民不用种地,村子里还会有分红,生活上其实也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人们的观念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这又让我想到当初那位朋友,拿到粉红色粮本时的激动,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我就根据这个转变,写了散文《粉红色的回忆》,先是在《东莞日报》上发表,在市文联的作品评奖中得了三等奖。后来又拿去《羊城晚报》发表,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收到了许多读者来信。河源的、梅州的读者写信给我,向我倾诉他们同样的心声,讲他们当年为了追逐粉红色的粮本付出的艰辛历程。那年正逢第二届全国散文奖评选,《羊城晚报》就推荐我这篇作品参评,后来评选出四篇作品,《粉红色的回忆》是其中之一。其他三个人都是专业作家,就我一位业余作者。

太平手袋厂的由来

港商张子弥最早在香港做手袋。香港的租金、人力等各方面的成本不断高涨,许多劳动密集型的加工厂搬离香港。张子弥也想把工厂搬离香港,他找了很多地方,原本考虑东南亚,可东南亚又太远,搬迁成本太高。张子弥就把目标放到了广东。当时邓小平同意广东和福建搞特区,政策上是十分欢迎港商来投资办厂的。张子弥挑了广东的几个城市,珠海、顺德他都去实地考察过。后来省里一位负责和他对接的工作人员是东莞人,就介绍张子弥到东莞来。

当时东莞有东莞县第二轻工业局,太平手袋厂的前身车衣社是属于二轻局的,服装厂也是二轻局的。我们带他到现场去考察,他心情很急切,看了现场之后,马上拿出一匹布料,要求按照他给的图纸上的尺寸做出样品来,其实就是现场测试我们的服装厂有没有能力达到他手袋所需的要求。

太平手袋厂的副厂长是一位女士,原本是服装厂的厂长。她是虎门人,长得很漂亮,穿着打扮上很简朴,也十分能干。她马上找来几个业务骨干,按照张子弥的要求作出样品,完全合乎他的要求,张子弥就决定投资开办太平手袋厂。

太平手袋厂

太平手袋厂初创之时,很多人都想进厂工作。因为当时服装厂的工资才二三十块,学徒只有十几块。太平手袋厂给的工资是原来的几倍,而且多劳多得。消息一传出去,就有很多传言涌现,有些人说这是资本主义剥削工人之类的,议论很多。

后来太平手袋厂被拆除,有很多人说虎门政府为什么没有把工业遗迹保留下来,指责他们没有眼光。实际上这是对虎门政府的曲解。因为太平手袋厂的归属是市二轻局,是留是拆,是由二轻局所决定的。当时太平有许多国营、省国营、市国营的单位,尤其集中在河边那一带,许多土地都被那些单位买了下来。所以后来虎门修长堤路的时候,工程推进缓慢,修了很长时间还是通不了车。因为长堤路经过的很多地方,土地已经不属于虎门镇政府,而是东莞市的国有资产。政府想要绕开,从河边走,省航道局又不同意。所以很多市民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就责怪镇政府。但像太平手袋厂的拆除,的确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太平手袋厂旧物

建立东莞文学阵地

我在虎门文化站工作了二十年,许多曾经的同事都到省级、市级文艺单位高就去了,有的甚至成为了骨干和领导。我一直坚守在虎门,没有离开的想法,后来是当时市委宣传部的叶部长找到我,他说:“你看你们(虎门文化站)一帮人,都上调了,你还在站里,要站到什么时候呢?”他让我到市里去文联工作。

我被调到市文联工作,是具有一定挑战性的。因为虎门毕竟管辖的范围和人有限,到了市文联,涉及更多的协会、更多的文艺工作者,许多工作的开展需要一定的基础。我之前在虎门主要做群众文化方面的工作,初到市文联,也没有太强的影响力。当时东莞已经引进了几位文学人才,但他们在最初几年里没能完全体现自己的价值,有些人想去其它单位。我到文联之后,首先面对的就是要留住这些人。

我到文联担任了市作协的副主席,负责文化方面的工作,我也是想做一些与群众有关的文化工作。我刚到作协的时候,有一位作家准备要调走。他之前写的作品出版的书籍送给我看过,我觉得他的文章写得很好,所以我就劝他不要离开市作协,不要离开文联。这名作家就是詹谷丰,他后来也做了东莞市作协的主席。当时詹谷丰办了手续要调走,我就去找市委宣传部,表示我想要留下他,因为我初到作协要开展工作,正是用人之际,詹谷丰走了我的工作不好开展。宣传部支持我的想法,就把詹谷丰留在了作协。

东莞市文联原副主席、东莞市作家协会原主席詹谷丰

在作协,我先从调动作家们文学创作的积极性着手。当时有不少外地的文学人才来到东莞,他们分散在各个镇街打工。我们怎么才能把他们发掘出来,培养建立起一支有实力的队伍呢?我觉得我们需要阵地和平台。所以我到了作协之后,首先就将《东莞文艺》复刊。此外还要再办一本纯文学性质的、面向打工作者群的杂志,这就是后来的《南飞雁》。当时我们仿照的对象是《佛山文艺》,《佛山文艺》在外地打工者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有不少东莞的打工作家也在上面发表过作品。我想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些作家聚拢起来呢?通过《东莞文艺》和《南飞雁》我们建立起了东莞的文学阵地,让东莞的打工作者们有了展示自我才华的平台。

《南飞燕》

之后,作协开始积极走访,和许多文学创作者建立联系。我当时也留意到一些作家,像现在市文化馆非遗项目的负责人何超群。当时我发现他在文学评论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我一直认为文学创作想要活跃,除了作家,还要有评论队伍,所以我联系到了何超群。还有诗人方舟,方舟来东莞的第一站是虎门,他到文化站应聘。我当时没有那么多经费,文化站里文字方面的工作都是我自己完成,实在是没法提供给方舟更好的机会。但我看了他的资料,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能把他留在东莞,就让人觉得东莞不识人才。那时长安的文化大楼刚落成,正在广纳贤才,我就对方舟说:“我介绍你到长安去,那里的待遇肯定比我们虎门文化站要好,再加上那里的文化工作还处于开拓阶段,有很多机会供你大展拳脚。”之前东莞文艺宣传队和我有联系的一位编辑在长安挂职副书记,我就打电话给他,把方舟介绍到了长安。后来方舟在长安的《长安报》创办了“海平面”栏目,发掘了一大批东莞诗人,还举办了许多有影响力的诗歌活动,他自己也取得了丰厚的文学成就。

在我看来,培养文学人才,可能没法带领他们在创作上达到怎样的高度,但我们提供阵地,让他们有创作的热情和动力。当时办两本杂志需要经费,一开始的时候文联没有那么多钱,我就找到当时市委宣传部部长。他认同我的想法,就拉来电视台、报社、文化局等多个单位,让他们支持我们文联的工作。结果多方出力,凑了二十多万,我们的两本杂志才得以面世,东莞的文学阵地才真正建立起来。

我当时是主编的身份,但因为本身还要负责其他文化工作,所以基本上两本杂志都是由编辑来负责的。像胡海洋他们,之前在作协没有太多事务,有了两本杂志,他们的工作热情也被调动起来。再加上市委、市政府对于文化建设的重视,引进了大量的文艺人才,东莞又涌现出许多潜力巨大的打工作家,像王十月、郑小琼、塞壬这批人,东莞一下子成为重要的打工文学创作基地。有了好作家好作品,市委、市政府看到成果,更加重视文化发展,建设了东莞文学艺术院。文学艺术院建成时,我已经退休了。所以我一直说,人才的发掘和培养,功劳不在我,而是杂志的编辑和文学院的同事,他们做了很多工作。人才的涌现,有时代的原因,也是集体的成就,东莞的文学创作成为了一种文学现象。

东莞市文学艺术院

东莞文学创作应该

书写历史、反映时代

东莞在广东省内,算是少有的文化发达县。东莞有着悠久的历史,如同以土壤作为比喻,东莞的历史文化土壤可以用肥沃来形容。现在人们提起东莞,会想到袁崇焕。其实除了袁崇焕,我觉得元朝的何真完全不亚于他。他在元朝末期,掌管着两个大省,广东和江西。朱元璋统一中国的时候,何真审时度势,归顺明朝,避免了岭南的战争之祸。他后来的种种遭遇也反映出了当时朝廷的弊端所在。这样一个历史人物,至今却没有什么文艺作品来书写他,就像璞玉藏在深山不为人知,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情。

在我看来,在历史文化研究方面,东莞应该要感谢杨宝霖。如果不是杨宝霖在东莞本土历史文化研究方面所做的工作,东莞很多东西都已经遗失掉了。我很佩服杨宝霖,过去经常向他请教。在东莞来说,杨宝霖在历史文化方面,是一位开拓者。

东莞文史专家、全国优秀教师、

莞城图书馆荣誉馆长杨宝霖

现在,詹谷丰在散文创作中钩沉东莞历史。他将自己的视线投射到那些历史人物身上,以几万字的长篇散文形式,把他们刻画得骨肉丰满,让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了解。我很认同他这样的创作理念。

我很欣慰东莞文学现在的良好局面,我们能在广州、深圳之后排在广东的前列,这是我之前万万想不到的。东莞这座城市从“三来一补”开始,借船出海,到自己造船远航,走了这么一条发展之路。在文艺方面也是如此,如果当初东莞没有大视野,只是局限在一个小圈子内去发展文化,那现在东莞很难形成这么庞大的文化阵营。每年各类评奖,东莞获得的荣誉不胜枚举,这正是东莞十几年文化建设成果的体现。东莞从一个规模有限的农业县,到现在的新一线城市,文艺创作的丰收,也反映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历程。

《香飘四季》

莞图索书号: I207.409/22

东莞文学的特色,很大程度上是个人的特色、风格的特色。过去广东省作协的陈残云在麻涌工作过,写出一本《香飘四季》,那是他通过生活沉淀后通过文学创作进行的一种表达。现在的作家,更注重对自己内心的书写,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尤其是历史进程的书写相对薄弱一些。东莞作为制造业之城,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者,他们来到东莞,还带着强烈的地方符号。这些人的文学创作中,有很明显的倾向。生活得好,他会有认同感和归属感;生活得不好,作品中更多的就是漂泊者的乡愁。这是社会转型期的产物。一座城市的发展需要一个过程,人们文化素质和精神追求的提升需要过程,现在我们是时候回头来看这一段历程。是否应该有这样的作品,去反映东莞过去四十年的发展历程?我们都说产业升级转型,文学的创作也要升级转型,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面临的问题发生了变化,我们的感情判断和思想觉悟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更应该去创作能够深刻反映时代变化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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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莞城图书馆

编辑:艺超

校对:张晓敏

审核:曾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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