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时代,我们应该相信什么?

我们如今已经进入到社交媒体的时代,而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人人皆可发声的时代,人们反而陷入到科学与伪科学之间摇摆不定的困境。

科学的普及和传播为什么经常遭遇失败?互联网有没有记忆?被权威机构和权威媒体证伪的谣言,为什么还是会一次次卷土重来?

对于社交媒体时代,阴谋论为何如此流行?我们应该相信什么?这一议题,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刘海龙,以及历史学者、专栏作家沙青青,两位老师围绕《欺骗世界的医生》中所讨论的反疫苗运动,结合社会心理、舆论传播、社交媒体等多个角度,展开了讨论。

沙青青:《欺骗世界的医生》这本书主要讲了,在1998年,英国著名的医学杂志《柳叶刀》刊登过一篇论文,作者名叫安德鲁·韦克菲尔德,他是一个肠胃科的医生。这篇论文的主题是研究麻腮风三联疫苗跟小儿自闭症的关系,主要是以12名自闭症患者儿童为考察对象,并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认为施打麻腮风三联疫苗可能会导致小孩产生自闭症。这个文章引发了极大的社会震荡,一时间在英国、欧洲,甚至在美国都引发了非常大的轰动,很多人因此拒绝给自己的小孩施打疫苗。而在医学界,很多人对这个研究提出了质疑,做了很多的实验。但似乎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实际证据支持他的结论。

《欺骗世界的医生: “反疫苗运动之父” 与一场跨越世纪的医学骗局》

这本书的作者布莱恩·迪尔是《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资深调查记者。他的角度就是:既然医学界的研究和调查没有办法证明两者之间存在关联性,那安德鲁·韦克菲尔德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论文?论文背后是不是隐藏了一些更骇人听闻的内容?他就以此为契机,做了一个长期的调查。这个调查横跨了十几年,一直延续到2016年特朗普上台之后。

实际上在2010年的时候,《柳叶刀》已经正式撤回了这篇论文,但论文所引发的震荡波已经四散开来了。甚至在论文被撤回以后,围绕自闭症和疫苗之间的讨论或者谣言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了。虽然论文被撤回,韦克菲尔德在英国的行医执照也被撤销了,但是他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法律上的后果。他离开了英国去了美国,混得如鱼得水,同时也成为美国反疫苗运动的鼓吹手、旗帜性的人物。在2016年,他还拍了一部纪录片,是关于他如何揭露所谓的医学丑闻的过程。这个纪录片在网上疯传,甚至到现在还影响着很多欧美人对于疫苗的印象和观感。

当然,这背后牵涉到很复杂的传播学机制,以及和社交媒体的关系,虽然这本书的起点是关于医学,关于公共卫生,但实际上也正如我们今天的活动主题所揭示的那样,更多牵涉的是社会心理、舆论传播、信息传播的话题。

刘海龙:这本书读下来就像一个侦探抽丝剥茧。作者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英国记者,用他的话来讲,就是一个传统的“老派记者”。他不像现在的一些记者那样是在网上整合来自不同渠道的信息,而是根据各种各样的线索、档案去猜测,论文里的一号孩子是谁,二号是谁,一个个地去找到他们的家长,找到孩子的病历,去看他们现在的发展。用这样一个非常“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把这个事情揭露出来。

从我们新闻专业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这也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这是一个范本,告诉我们怎么去做调查研究。调查记者在中国最多的时候大概是一百多人,现在可能剩下不到二三十人,数量大大减少。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就非常多了,比如今天的传统媒体没钱了,它养不起一个调查记者。

这个记者就在书里说,他要做一个深度调查报道,至少得花上半年的时间,甚至于从1998年那篇《柳叶刀》论文刊登,一直到这本书出版,这中间横跨了近20年。20年,这个媒体记者去干这么一件事情,这要花多少的精力?今天在网上就很简单,很多公众号转一下,或者发几张照片,东拉西扯,把它讲成个故事,就可能10w+,很容易就达到了。

这也跟今天的传统媒体或者调查记者的减少有关系。好多事情没有人帮我们去做这样一个深入的调查。而依赖我们普通人每个人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知识,要去辨别所有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困难。所以这是为什么今天网上的信息越发达,媒介越发达,看上去好像更开放,信息质量反而会越差。

这是个悖论,我们会觉得这个开放的时代、开放的社会,什么人都能说话,什么信息都能听到,这就是“观点的自由市场”,一定是去粗存精、去伪存真,最后把好的东西留下来。但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恰好是一个反向的结果。这就值得我们反思,光有这样一个开放的机制是不够的,可能还需要一些其他的制度来补充。

刘海龙:互联网这样一种新的媒介,会构造一种完全不同的时间观念。到了网络时代,你会发现网络上的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非线性,这就导致我们今天看到的很多所谓的新闻,实际上是旧闻。我经常看到,多少年前已经被否定的一个事情又出来了。同一个故事不断地讲,因为它能引起人的情感,大家一看这种东西就“泪目”,就很愿意转发。尤其如果有家庭群,有父母、老人,你会发现有些东西早就已经辟谣过或者否定了,他们还在那儿转发。

网络上的时间是多元的时间,每个人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过去的大众媒体是由那些专业人士,那些记者和编辑来制定这个时间,一个事情被否定了,就到此为止,不会再去重复了。但是到了今天,成本就变得很高。

《欺骗世界的医生: “反疫苗运动之父” 与一场跨越世纪的医学骗局》

传播学里有一个 “知沟理论”,社会经济地位高、判断能力强的人,跟判断能力弱的人相比,随着接触的信息越多,他们之间的信息差距就越大。能知道的人很快就都知道了,不能知道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所以这部分人就处于一个信息弱势的状态。别人都早已经辟谣完了,早多少年前就知道这个事是假的,已经有了定论,但还有一部分人好像永远都不知道。

韦克菲尔德1998年就发表了这篇论文,很多人没有看过论文,也没有能力判断论文的结论是对还是错,一看有《柳叶刀》背书,有什么什么名人的背书,肯定就相信了。 所以这个事件,或者说这样一个文本,在今天互联网的多元时间里,它会不断地被调入,不断地被拿来证明一个已经被证明为错误的观点。我觉得这是如今科学传播面临的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刘海龙:我们刚才一直说的很多问题是由社交媒体的特殊传播方式导致的,所以国外的媒体有时候会在某个新闻出来之后,给它加上一个标签(hashtag),表示大多数人可能认为这个新闻是假的,或者是已经被判定为可能有问题。

这个跟我们的处理方式不一样,我们的处理方式是:假的——删掉。但删掉也有问题。我们知道,有很多真相就是从“错误”的言论慢慢变成大家都接受的信息。简单删掉不是唯一的方法,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标签,提醒你这个信息可能是有问题的——大多数人认为,或者专业人士判断这个信息有瑕疵。包括像澎湃这样的媒体,专门有一个程序,每天对谣言或假新闻进行一些判断。但是我想,这种判断应该是整个平台来解决的,要有一些标签,至少能给普通人提个醒,让他能意识到这个有可能是错的,要小心一点,谨慎一点。

那么通过这样的一些机制,我觉得是可以帮助大家去解决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的平台现在不愿意去这么做,而是用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删掉。这有点像对小孩一样:这些东西你不能看,我把你保护起来,把你保护在一个温室里面,你接触不到病毒,也接触不到一些黑暗的东西,反而使得我们的免疫力其实越来越糟糕。

图/unsplash

这样我们就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能力去判断哪个是对、哪个是错。等到错误信息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很天真地认为,只要媒体上出现的,就都是对的。 我们的平台其实需要去做一些这样的事情,不要把大家当小孩一样保护起来,而是去帮助大家,有一些“助推”(nudge)的观念,助推一下,让你去做一些判断,让你有效地去使用自己的理性去做一些判断,这样的话,我觉得对科学传播会可能是一个更好的状况。

我们今天就是一删了之,这种一删了之,我觉得也是一个非常粗糙的做法。从长远来讲,还是要依赖受众自己的理性来判断。这跟疫苗注射是一样的,如果永远不给你打疫苗,永远在一个无菌的环境下,那你会变得越来越脆弱。 信息环境也是如此。

刘海龙:对于阴谋论,我觉得有三点是需要去警惕的。第一个就是你不能轻易地否定整个体制,除非你有特别站得住脚的、特别充分的理由。一般来讲,在你没有充分的理由否定掉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一般倾向于接受它。这就是自然科学里面经常用的一种方式——证伪。而阴谋论的一个角度是,我不相信所有的东西,整个体制都是错的,没有任何可接受的东西,这个角度就是有问题的。

第二个就是阴谋论的信息来源,我们去看阴谋论,它其实也有好多的证据,但是你仔细去看它的证据,会发现这些证据来源大多都不是官方或者被大家认可的权威机构,可能就是一些小道消息。大家可以去看奥利佛·斯通拍的《刺杀肯尼迪》,那就是一个阴谋论大全,他用的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比如哪个情报部门的哪个人说的。这是阴谋论的第二个特征。

第三个就是阴谋论的叙事通常是比较复杂的。就拿登月这个事来说,人类登月,通过发展技术,发展火箭,一步一步进行实验,最后成功登月,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叙事。但是你要说人类没有登月的话,这就变得很复杂。大家要制造一个骗局,要有很多人参与,拍照的人、宇航员、政府、科学家、工程师……你会发现这个叙事变得非常复杂,因为它牵涉到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制度。如果要去撒一个弥天大谎,有这么多人,成千上万的人去参与这么一个弥天大谎的话,难度是很大的。

那么我们应该相信什么呢?就是科学上讲的奥卡姆剃刀法则。如果一个故事可以用很简单的方式讲清楚,就不要再去添东西。如果要用一个特别复杂的方式去讲,我们宁可相信那个简单的故事版本。遇到过于复杂的叙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当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先暂时不要相信,除非有特别过硬的证据。

活动现场

沙青青:确实如刘老师所讲的,阴谋论的叙事会非常的复杂,包括我提到的一些阴谋论,无论是共济会也好,“深层政府”也好,甚至最夸张的“蜥蜴人统治世界”,类似这些,你会发现是它一个无比精妙的设计,通过这个东西怎么来掌控世界的全貌。

阴谋论的整个叙事结构虽然看上去非常复杂,但解释逻辑却非常简单,通常的解释逻辑就是将所有的问题归结到一点,是因为有一个深层政府,有一个幕后统治世界的集团,它主导着世界上一切的问题和灾难。无论什么,都可以简单地归结到这一个点上去。

同时有一个小的彩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这本书的英文原名The Doctor Who Fooled the World,实际上作者也是玩了一个文化的梗,有一个很著名的英国歌星大卫·鲍伊,他有首歌就叫《出卖世界的男人》,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实际上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借用了这个歌名作为书名。我觉得他也是希望能够用这种传播性的效应,让更多人看到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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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世界的医生: “反疫苗运动之父” 与一场跨越世纪的医学骗局》

作者:[英]布莱恩·迪尔

译者:林晓钦

广东人民出版社

离阴谋论越近,离真相就越远。贪婪和欺骗炮制的谎言,为何经久不散?

新闻史上独一无二的深度调查,“这个故事确实是,也必须是真的”。

本书记录了“反疫苗运动之父”英国医生安德鲁·韦克菲尔德针对麻腮风三联疫苗进行科研欺诈,引发全球性疫苗信任危机的全过程。1998年,韦克菲尔德在《柳叶刀》上发表论文,基于对12位儿童的研究,提出麻腮风三联疫苗中的麻疹病毒与自闭症之间存在关联。这篇论文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和一系列的科研争议,引发了麻腮风三联疫苗全球接种率的大幅度下降,麻疹感染潮再次复苏。2003年,《星期日泰晤士报》记者布莱恩·迪尔经过详尽深入的调查,发现了潜藏在这篇论文背后的惊世骗局,曝光了韦克菲尔德及其借此牟利的同伙、律师理查德·巴尔之间的秘密交易。最终,论文被《柳叶刀》撤回,韦克菲尔德的行医执照也被吊销。但随着互联网时代社交媒体的兴起,韦克菲尔德改头换面卷土重来,迪尔对他的追踪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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