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戴望舒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 戴望舒（1905.3.5—1950.2.28），诗人、翻译家。生于浙江杭州，祖籍南京祖洪成谷村，曾用笔名梦鸥、梦鸥生、信芳、江思等。1928年发表成名作《雨巷》，次年出版处女诗集《我的记忆》。1932年赴法国留学，1935年回国。1936年与卞之琳等人创办《新诗》月刊。被人称为现代诗派的“诗坛领袖”。有诗集《望舒草》（1933）、《望舒诗稿》（1937）、《灾难的岁月》（1937）、《戴望舒诗全编》（1989）。
戴望舒于法国
[ 导读 ] 砂丁
“残损的手掌”，这是个人的生命境遇与外在历史之间得以感通的中介，是历史得以“有情”的那个“情”本体的肉身化。不是别人的身体，不是集体的身体，恰恰是第一人称“我”的身体这一感受外在世界最直接的容器绽开在广袤的历史想象之中。这双手掌不是多年以后萧开愚站在上海的苏州河边欲伸未伸的“巴枯宁的手”，不是站在历史的背面所感到的那种毫无办法的历史境遇，不是虚无和徒劳的暗影，而是在广阔无边的大时代中切实伸出的、主动拥抱历史责任的手掌，饱含着对历史爱憎相交的深情。经历过狱中的无边黑暗和遍布祖国大地的战争阵痛，这双从历史的废墟之中明晃晃伸出的“残损的手掌”给人以如此撼动心灵的力量，这是伟大的希望的辩证法，一再地从残垣断壁处绝处逢生，历史因而变得“有情”，个人的境遇与历史的境遇之间的那种切实的关联也不再只是一个虚无的修辞了。“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 寄与爱和一切希望”，伸出去的手掌确实是能够抓握住什么的，只要我们勇于承担责任，哪怕是无形的责任的框架套在我们身上，那也是一种力量。站在历史虚空暗影里的人，要伸出手，伸出手，就有希望，就不会害怕徒劳。
｜砂丁，诗人。
*本篇选自未出版的《沉默与回声：中外现代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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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戴望舒
策划：飞地 Enclave
编辑：哦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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