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唐开元二十七年(739年)敦煌写本
现在的《文子》,至少包括传世本、敦煌本、竹简本三个系统的版本。对于《文子》其书的真伪与驳纯,文子其人的虚实与早晚,都是学界争论不休的话题。
人们常用“浩如烟海”来形容中国古代的文献。然而,文献的流传总是随着时代的风云起伏不定。在历史上,文献典籍或被焚烧,或被破坏,或被禁毁,有“五厄”或“九厄”的不幸遭遇,“小灾小祸”更是层出不穷。《文子》的情况则更为特别。
《文子》的著录与出土
班固《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文子》有9篇,属道家类著作,班固自注“(文子)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东汉王充提及过文子其人,《文子》之言曾被魏晋时人曹植、慧远等引用过。此后,《文子》卷数增加,《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所著录《文子》,以及徐灵府(默希子)及李暹注本均为12卷。《群书治要》及《意林》均谓“《文子》十二卷”。
唐天宝元年(742年),唐玄宗下诏,封文子为“通玄真人”,尊其书为《通玄真经》,《正统道藏》中沿用这一封号。《永乐大典》《四库全书》等大型丛书中均收录了不同注本的《文子》。
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认为,《文子》一书为后人剽窃《淮南子》《吕氏春秋》等书而成,“殆无疑义”。他介绍敦煌本《文子》仅存“道德第五”,共156行,为天宝十载(751年)所写。黄永武主编《敦煌宝藏》收录的和《文子》有关的残卷还有《开元二十七年写文子题记》《文子道元第一》《文子九守第三》《文子微明第七》《文子下德》等,一般认为都是唐代的写本。从著录的时间和抄写的字体来看,敦煌钞本《文子》肯定不止一种,但是体例、内容都和通行本相近。
孙鑛评《文子》明刊本
《文子》其书,目前包括传世本、敦煌本、竹简本三个系统的版本。竹简本《文子》1973年出土于河北定县(今定州市)八角廊村40号汉墓。1981年,定州汉简整理小组发表了工作简报,正式宣布发现了竹简本《文子》等书。但迟至1995年底,竹简本《文子》的初步释文才在《文物》杂志发表。尽管如此,《文子》引起了学术界的持续关注,学者们已发表相当可观的学术论文、专著和学位论文,《文子》也是学术会议中持续讨论的热点问题。
根据发掘简报,竹简《文子》未出土前已遭到盗墓者的侵扰、火烧而碳化。出土后其被运往北京,盛放竹简的木箱被“不知情者”打翻,再次受到损伤。竹简《文子》及同时下葬的其他古籍为汉隶抄写,释读并不困难,却因为竹简的散乱、残缺,以及释文不够精准而给学术界的研究带来了诸多难题,殊为遗憾。
尽管如此,通过抽丝剥茧的方式可以发现,竹简《文子》并非孤立的,其观念和思想与相关的文献构成文化网络,声息相通。但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很多时候是不会自动呈现出来的,而是要根据关键词去搜索和甄别。
《文子》其书的真伪与驳纯
《文子》和《老子》《庄子》《列子》在唐代被官方封“经”后,一度是开科取士的考试内容。四者在学界合称“道家四子”,其作者位列道教真人谱系。对《文子》的内容和性质进行判定和甄别,随之而来。柳宗元不否认《文子》属于道家,也认为其思想颇有可观者,但整体而言,窜乱剿袭者甚多,是“驳书”。他把其中的“谬恶乱杂者”统统删除,刊定了自己认为可信的版本,并珍藏在家中。柳刊本《文子》不见传世,但柳宗元所判定的《文子》“驳书”的性质,影响很大。
宋、元、明、清各代,文子的身世和《文子》的真伪依旧聚讼不已。晁公武、宋濂、胡应麟、姚际恒等人如柳宗元,认定《文子》是驳书。宋濂进一步提出今本《文子》中的思想“壹祖老聃”,应是《道德经》的义疏,但“杂以黄老、名法、儒墨之言以明之,毋怪其驳且杂也”。姚际恒强调“其书虽伪,然而不全伪也,谓之‘驳书’”。晁公武、姚际恒等人还推断《文子》被北魏李暹在做注时增扩窜乱。黄震则明确认为《文子》就是伪书,作伪者是唐道士徐灵府。清人陶方琦承认今本之中保留了《文子》旧说,但是其书在东汉时散佚,传世的是魏晋以后人抄袭《淮南子》一书而成的。此后,章太炎、梁启超、黄云眉、张心澂、杨树达、王叔岷等均把《文子》视作伪书。
孙鑛评《文子》明刊本
认为《文子》不是伪书的,也不乏其人。如南宋王应麟、明代祁尔光、清代孙星衍等。清代马骕《绎史》还提出“《文子》一书,为《淮南鸿烈》撷取殆尽,彼浩淼,此精微”,将二书的关系翻转过来。
1973年定州汉墓竹简本《文子》出土后,颇多学者认为《文子》的真伪应可以立下判词:《文子》是可靠的先秦古籍,《淮南子》剿袭了《文子》;文子是老子弟子,为黄老学派的重要人物。也有人认为《文子》是先秦道家言论集,是《老子》的古注,而把《淮南子》视为《文子》的“义疏”。有学者主张把竹简本和今本区别看待,竹简《文子》的出土确证今本《文子》抄袭了《淮南子》,而《淮南子》中有可能保留了古本《文子》的内容。还有学者提出今本《文子》和《淮南子》是互相袭取的关系。
笔者认为,竹简《文子》的出土,证明今本确有来源。但仔细对勘,就会发现二者从形式到内容均有重大差异,切不可等同视之。今本必晚出于竹简本,后人大量抄袭了《淮南子》以扩充其内容。厘清种种疑难,方能给《文子》在学术谱系中“立下户口”。
文子其人的虚实与早晚
王充《论衡·自然》中沿用班固的说法,也认为文子是老子弟子,并把老子与文子的关系比作天与地。葛洪《抱朴子内篇·释滞》则云“五千文虽出老子,然皆泛论较略耳”“至于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属文华,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可见,大家广泛认可文子是道家人物,且是老子传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李暹为文子所作的传:“姓辛氏,葵丘濮上人,号曰计然。范蠡师事之,本受业于老子,文子录其遗言,为十二篇。”文子的身世似乎非常明晰。李善、徐灵府、孙星衍等沿用这一看法,杜道坚《通玄真经缵义·序三》还补充说,“文子,晋之公孙,姓辛氏,名钘,字计然,文子其号。家雎之葵丘,属宋地,一称宋钘,师老子学,早闻大道,著书十有二篇,曰《文子》”,又说“楚平王聘而问道,范蠡从而师之,勾践位以大夫,佐越平吴,功成不有,退隐封禺之地,登云仙去,吴兴计筹之阳乃其故处”。但根据史料,计然、范蠡的思想倾向都和竹简《文子》格格不入,且另有《计倪子》一书。
明 唐寅《老子图》大英博物馆藏
《韩非子·内储说上》云:“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下文有具体交代——“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颇有人据此以为“韩非读过《文子》”。其实相关内容,既不见于传世本《文子》,也与竹简《文子》推崇“德仁义礼”的思想泾渭分明。《韩非子》中尚有“卫将军文子”“晋中行文子”“卫松文子”等,尤其是《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记叙:“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又说:“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可见,先秦以“文子”为名者,屡见不鲜。
有待破解的谜题
目前,关于《文子》仍存在不少有待破解的谜题,如竹简《文子》的内容有没有被《淮南子》直接吸收;“文子”与“平王”的所指与寓意;班固所见与竹简本的异同;竹简《文子》有无经、传之分;传世本《文子》中有无不见于其他文献的内容;等等。
班固推测《文子》称周平王是“似依托者也”,但并未提供进一步的证据和论述。黄震以周平王的时代与文子相去甚远为由,论证《文子》必是伪书。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引《周氏涉笔》认为“其称平王者”应是楚平王,而非周平王。孙星衍进一步认为是班固误读了《文子》,错把楚平王当成了周平王。但竹简《文子》中并未出现“周”,亦未出现“楚”,似乎有意虚化其时代。而且,《文子》目前所见的内容,是以“天下”,而不是邦国为讨论的主题,非某个诸侯王所能对应。
《艺文类聚》卷八十五引《说苑》佚文另有“高平王”与“魏文侯”的对话,在《庄子·外物》中,是“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再看楚(荆)平王,可谓恶评处处,下场凄惨。这也与竹简《文子》中请教道、德、仁、义、礼的“平王”形象完全不符。
《文子》手稿
关于竹简《文子》的成书年代,较多学者认为是战国中期或战国末期,也有人认为是秦代。笔者根据文中“朝请”“天下”“五兵”“执一无为”等制度和思想,认为竹简《文子》撰作于汉初,是以儒补道的“文老学派”的代表作,与重视刑名法术的黄老学派区别明显。传世本《文子》的大致定型,则在魏晋之际。
《文子》的研究也为海外汉学家们所重视。加拿大白光华(CharlesY.LeBlanc)教授在研究《淮南子》时注意到了《文子》,荷兰叶波(PaulvanEls)教授则专治《文子》。多年以来,何志华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学主持《文子》研究的研讨班,并有回顾性和专门的研究成果及工具书问世。笔者正在努力以竹简本为基础,总结和提炼已有的研究成果,对以上谜题做出解答,同时新刊《文子》(分内外篇),以飨读者。而学界在最近五十年最为期待的,是竹简《文子》有更为全面、清晰的释文公开发表。
作者简介
张丰乾,西安外事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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