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吗?做华为人家属的那种

我在他乡,挺好的

——写在出国五周年

01

出国吗?做家属的那种

“好大的月亮啊!”行驶在克罗地亚无人的旷野,路边零星散落着村庄屋舍。没有灯,漆黑又寂静的夜幕低低挂着泛着琥珀色光芒的圆月。是夜,2018年10月,农历八月十六。

中秋刚过,隔天,月亮才正式地在眼前升起来。中国的谚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国外一样受用。“真奇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呢,”我在心里嘀咕。大到我都能清晰地看到它外观面上染着光晕延伸出来绒毛般的细线条,也能想像到它浮雕般的球形表面的内容和纹理:深深浅浅,星星点点,小时候读过那句古诗“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具象化了……

我第一次到克罗地亚,其实是来探望在此地已经常驻了一年的孩子爸爸——刘先生。国庆遇上中秋,远赴八千里重洋只为一家团聚。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孤寂又荒凉的陌生国度,冥冥中却又觉着有别样的缘分。

第二次到克罗地亚,是2019年1月底,在萨格勒布陪刘先生过了除夕。短短地逗留了几日,大年初五便启程回国。机场大厅内总是上演着离别的戏码:刘小姐抱着爸爸的腿哭着不肯走,刘先生目送我们进入二楼安检才转身离开,我又回望他远去的背影……酸涩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在心底不停翻腾,更何况我们家的双城生活隔着万水千山和六小时的时差?

这一刻,让我有了留下来的冲动,也让在职场和家庭的选择上内耗了近两年的我,心里有了取舍。人生哪能尽如人意事事完美?在当下,五岁的刘小姐和独自在外打拼的刘先生显然更需要家人陪伴的温暖,辞职带着刘小姐来海外吧!就这样,我的思想建设做好了,便开始着手准备一切。

2019年9月23日,所有的手续妥当。我牵着年幼的刘小姐,告别生活了多年的深圳的家。从香港起飞,中转迪拜,来到萨格勒布租来的临时住所,也正式地从祖国沃土踏上了异国他乡。

出国时刘先生正在塞尔维亚出差,我和女儿先飞到贝尔格莱德与他会合,然后开车回萨格勒布

和前两次来萨格勒布游玩不同,这次我是沉下心彻底住下来,真真正正地融入本地悠然的慢生活。内心的忐忑多于激动,诗与远方是理想,尘世的平凡生活才是现实:身在异乡,初来乍到,突来的大把闲暇时光,语言不通,还要为刘小姐物色学校……都是眼下需要适应和克服的问题。尤其是2019年,华为正处于被制裁的特殊时期,刘先生的工作更加忙碌,中午常常和同事在公司边开会边吃盒饭,晚上加班写材料,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母女。

萨格勒布的美丽晚霞

刚来的几天,在等待刘小姐学校安排面试之前,我每天会带她在社区花园里玩耍。那时萨格勒布所有学校都已经开学,白天几乎见不到小朋友。花园里无边的落木萧萧下,空寂无人,静谧无比,只有脚踩过枯叶发生的咯吱声音。

十天后,刘小姐顺利入学,我每天拥有的时间变得漫长又充裕。坐在电脑前花上两小时在线猛攻英语,其他时段我都无所事事。望着窗外不熟悉的一切,巨大的孤独感和无措感肆意生长,要漫过这座小小城市了。

但慢慢地,我接触的人和信息越来越多,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在缓缓消融。接刘小姐时,我和老师家长们用英语多聊几句天。周末,代表处也有每周例行的羽毛球活动,全家集体出动。刘先生带着刘小姐打球,耐心地教她一些基本功,我则趁着机会结识了其他几位家属。几场球下来,我们很快熟络,圈子逐渐打开。她们的家属生涯碾转多国,最短两三年,最长十多年。相较之下,我“资历”最浅,时间短得只有几周。但身处异国他乡,遇到“同类”,自然是欣喜的。

和家属们相处,我不仅能听到她们讲述不同国家经历的奇闻趣事和海外生存的小技巧,还会时不时地加入互动分享。女人们也常常一起安排节目,自得其乐,相约带着孩子骑车、滑轮滑,在公园里一坐一下午;或者孩子们上学去了,我们约个咖啡;又或者一起参加家长会,带娃体检打疫苗等。尤其是和来自社交天花板的东北姑娘琛在一起时,我们常常被她那自带幽默感的语气、活灵活现的肢体动作逗得哈哈大笑。

在我抵达克罗地亚三个月左右,代表处的小食堂建了起来。一切回到了正常的秩序,有人做伴,适时独处,原本无所事事虚掷光阴的日子逐渐丰盈,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于是在某一天,我对着刘先生豪气干云地说:“你安心工作,打胜仗,家里一切我摆平!”此时此刻,在电脑屏幕前敲下这行字,我都好像能听到当时胸脯被拍得啪啪作响的声音。

萨格勒布,女儿在公司食堂门口撸野猫,喂养野猫

02

海外五年,遭遇了两次地震和三年疫情

大概是在克罗地亚的第四个月,也就是即将迎来2020年传统新春佳节的时候,疫情来了。日常生活中,唯一感受到有些阻力的是,进出超市和银行要在室外排队,由安保人员限流放行。

比我细心的刘先生每天出门前都会絮絮叨叨地叮嘱我:“没有特别必要就别出门了,如果去商店买东西,就一次性多囤一些吧”,“尽量减少和陌生人接触,一定要戴好口罩”,“回到家记得用消毒喷雾!”……后来他还嫌不够,特意拿了一张纸写好贴在门后,让我出门时必看。

也好在克国人口密度低,自然环境好,全民爱运动,所以身体素质杠杠的。阴云在头顶盘旋,终被风吹雨打去。

2020年疫情之下的萨格勒布的超市门口

然而,2020年12月28日,神灵又在萨格勒布的大地上施了法,撕裂了几道小口子。苦难的克罗地亚人民悲情万分地迎来了连续两场强地震:5.2级和6.5级。

12月28日早上的5.3级地震并没有吓到我们,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将醒未醒的睡梦中,迷蒙中感觉到混沌世界轻微摇晃了那么一下子。刘小姐仍在熟睡,我和刘先生半爬起来对着彼此嘟囔了一句:“地震了?”各自倒头继续睡觉。很快天亮了,同事家属群就像开了锅,大家都在讨论地震的消息,住在山上的同事说他们的感受最明显,感觉楼栋在飘摇,但消失得很快,大家都平安……

第二天正午,太阳当空照,乌鸦站在树枝上打盹,我和刘小姐斜躺在客厅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着电视。骤然,电停了!茶几毫无征兆地在地板上弹跳,房顶中央的大吊灯甩来甩去玻璃珠叮叮当当作响,壁橱里的杯子翻了跟斗,书架上的笔筒和笔刷刷往下掉……整栋楼好似被一个巨人攥在了手里,就要连根拔起了!

墙壁剧烈地左右摆动,楼梯间有邻居跨着大步子往下跑的脚步声。但我和刘小姐已然被当前的情景吓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哪里见过这样生死攸关的阵势啊!我们都哭了起来。好像有一万年那么漫长,我无处安放的双脚终于稍微蓄积了一点点能量,拉着刘小姐慢慢挪到沙发转角无障碍物的墙角,叫“三角安全区”——也是凭着当年在电视上看汶川地震学来的保命常识。好在电话响起,刘先生打来的!他急切地催促我和刘小姐赶快跑下来,到安全的平地上去等他:“待在房子不安全,随时可能坍塌!”手机那边的喊声火急火燎,间杂着各个方位汽车喇叭的鸣叫。交通乱成了一锅粥,全城断电,红绿灯也已经不工作,他正在从公司回来的路上!

我们胡乱抓起一件羽绒服裹上,迅速冲下楼去。楼下空地已经人头攒动,邻居们都陆陆续续下了楼,有的邻居跑丢了一只鞋子,有的只穿着短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嘁嘁喳喳的声浪一波又一波,我一句也听不懂,就牵着刘小姐站在那里,她的小手冰冷。

很快,远远就看见刘先生努力拨开人群朝我们跑来。他告诉我,原本他们同事几个正要去食堂吃饭,走到半途,看见周围的楼房突然变了形!刚开始以为是眼睛看久了电脑产生的错觉,直到看到沿路的树木、路灯在抖动扭曲,地上的灰都扬起来了呢。他们顿感大事不妙:“又地震了!”而且直观感受比昨天清晨的震幅更剧烈,大家顿时作鸟兽散纷纷折返回家了……

经历了魂飞魄散的地震,集聚在楼下的人们恐惧感还堵在胸口。救护车持续鸣叫,成群的飞鸟扑腾着飞起来,乌云张牙舞爪地爬上穹顶,阳光隐匿了去,深冬的寒意更浓了。

事后,大家又在家属群里讨论,感慨这一年的经历,新冠和地震,贯穿始末。但那些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03

跨国搬家三次,现实远比故事精彩

2021年6月底,正值暑假,刘先生的工作地要切换到塞尔维亚,这是他常驻到克罗地亚三年多第一次搬家。得知要搬家,我心里惆怅不舍:我第一次的海外经历啊!

在这个小小的国家差不多住了两年,我结识了些很不错的家属朋友和外国家长,邻里融洽。我们忘不了刚住到小区时,一位年轻妈妈鼓励自己的女儿和刘小姐一起玩,还特意在旁边便利店买来糖果一起分享;也忘不了不方便去超市时让我们去她家菜地采摘蔬菜的奶奶;也忘不了刘小姐无数次同学生日聚会的快乐欢畅;更忘不了克罗地亚有着电影般氛围感的城市,我们一起看过的无与伦比的黄昏日落和碧海绿树、去旅行和露营过的各个海滩岛屿……但这就是生活。

女儿在萨格勒布的其中一个同学生日趴体现场

从克罗地亚到塞尔维亚,这两个国家毗邻,却是从欧盟到了非欧盟,这正是这次搬家的棘手之处。如果通过物流公司搬家,手续多,报价高。思来想去,刘先生和我还是决定自己搬,反正我们可以开两辆车过去,塞满了也就一趟搬完了。

在塞尔维亚租好新居,选在一个晴朗的周末,我和刘先生一前一后,从萨格勒布驶向了贝尔格莱德。在贝尔格莱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收拾新屋子、和新邻居应酬、结识新家属新朋友、买卖车辆、注册新学校等这些工作自然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为刘小姐选择的学校也是塞尔维亚总统伍契奇的选择,歪打正着和他的小儿子成了校友。遗憾的是,一年后学校学年结束,我们从塞尔维亚离开时,他的小儿子才入学。据说开学当天,家长们争相和全民偶像伍契奇合影呢。

女儿课外音乐学校举办的城堡演奏会、贝尔格莱德街区艺术节

时间来到了2022年八月中旬,我们也迎来欧洲生活的第二次跨国搬家,从贝尔格莱德去华沙。又是一次大的迁徙,收拾着家当,我叹息。

知道吗?那首《波兰来客》的诗歌翻红的时候,我正生活在波兰的首都华沙。它的确有种天然的疏离和清冷感,和克罗地亚的小资、淡然不一样,也和塞尔维亚的大条、粗犷不同。

有一次周末,也是华沙的音乐节,我们一家三口在华沙著名的肖邦公园听音乐会。琴声悠扬,我随口说了一句:“哎呀,这个木琴的声音真好听啊!”旁边一个高高白白的本地小伙子侧过脸来,笑着用中文答腔:“真的吗?”这流畅的回应让我和刘先生面面相觑,然后又默契地笑了。我默默吐槽:“我有觉得自己顿时魂穿塞尔维亚!”刘先生答道:“对啊,我们在塞尔维亚的时候,也有过这样冷不丁被搭讪的经历呢。”是什么让我们产生的恍惚感呢?我不知道。

华沙老城,网红打卡景点

波兰最美海滨城市格但斯克,波罗的海的风和浪

挥别华沙,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巴黎。来到巴黎,我发出了一声惊叹:“好热闹哇,人多得像回到了深圳!”

刚到巴黎的时候,朋友对我说:“嘿,你到宇宙时尚中心了”;曾经的同事调侃我“国家越换越大了。”我则回了他们一句歌词:“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海隔一方,日复一日),”末了加一句:“这句才恰入其分。”

不知不觉间,我已然阔别家乡在海外四年。虽然拢共在海外的时间不算长,但我们真的历经四个国家,跨国搬了三次家!不得不说,从第一次漫无头绪,到第二次驾轻就熟,再到第三次游刃有余,我们已然一次比一次从容,到了新的国度对新环境适应得也越来越快。虽然大家都说欧洲各国的城市面貌都大同小异,但真正住下来,会发现各有底蕴、各有特色。

这些年不断地走走停停,我俨然摸清了门道,也掌握了路数,这何尝不是一种成长呢?不仅是我,还有刘小姐,从五岁半的小人儿长成了十岁的小姑娘。幸运的是,她的成长,爸爸妈妈从未缺席。我的成长,则是变得自然平和,能坦然面对动荡,接受一切的流动和变化,状态也变得自在和松弛……如果问我海外生活的这些年的感受,我的答案是“挺好的”。夜间的巴黎华灯初上,我和刘先生常常会带着刘小姐坐在繁华闹市的街头餐厅,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幸福绵长。

这个9月末,正是我出国整整五年的时间。也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浪漫之都巴黎继续生活的第二年。上个星期,代表处在塞纳河畔的食堂举办了欢腾隆重的中秋晚宴。聚完餐亦是8点多,入秋的季节,天暗得比夏天早,街道灯火通明,这里的现代感和便利程度与国内的前沿城市相差无几。我们沿着刚刚修剪过绿化栏的小径走上布洛涅比扬古桥,刚刚下过雨的天空雾黑雾黑,不远处的艾菲尔铁塔光芒四射,奥运的余热还未褪散。哗哗河水掩映着粼粼灯光,刘先生和刘小姐站在我的左右两侧。海外漂泊五载,我与清风皆过客,但2018年在萨格勒布那一晚所见的月亮,经年后依然光亮在我心上。

塞纳河畔,布洛涅比扬古桥

巴黎的九月初,正午偶尔炎热,早晚都微微凉

来源/《华为人》

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

平台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