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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死了亲爹,左宗棠跳脚大骂:绝交

说左如左:丁忧风波

张一湖

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反失其实耳。——左宗棠

咸丰七年正月十七日,曾国藩上奏报捷,称:

咸丰五年冬间,瑞、临、袁州相继失陷,西路州县多沦于贼。自去秋援军来瑞,而两湖之路始通。自袁州克复,鄂师抵浔,而西路各属以次恢复。目下南昌八属,袁州四属,一律肃清。南康四属已复其三,临江、瑞州、吉安、九江四府,亦各克复二属、四属不等。[1]

随着两湖生力军入江,曾国藩的日子好过多了。这时候,曾国藩目疾严重,眼睛都睁不开,所以,向朝廷提出告假一个月在营静养的请求。大概两年多来日日压抑、愁苦,现在也想喘息一口吧?想想曾国藩这两年的经历,确非常人可以承受。

曾国藩上折请假是在咸丰七年正月十七日。未料,二月初四日,其父曾麟书(竹亭公)在家病亡。曾国藩得讣,即刻上奏,报丁父忧:

十一日接到家信,臣父诰封光禄大夫曾麟书于二月初四日病故。臣系属长子,例应开缺丁忧。计微臣服官二十年,未得一日侍养亲闱。前此母丧未能办妥葬事,今兹父丧未能躬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过多而功寡,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椎胸自责,抱痛何极。瑞州去臣家不过十日程途,即日遵制丁忧,奔丧回藉。[2]

曾国藩一面上报丁忧,一面紧急处置军事。此时,曾国藩水师船只以达五百余,堪称大清国第一水师。他奏请署提督杨载福统领水师,道员彭玉麟协理。曾国藩说,杨载福战功最伟,才识远胜于臣;彭玉麟备历险艰,有烈士之风。所以,将水师交给杨、彭,尽可放心。此外,曾国藩对各路军队都做了相应布置,并与西安将军福兴、江西巡抚文俊进行了交接。二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启程回藉,二十九日抵家。

二月二十七日,朝廷下旨:

兵部侍郎曾国藩之父曾麟书在籍病故。该侍郎现在江西督师,军务正当吃紧,古人墨绖从戎,原可夺情,不令回籍。惟念该侍郎素性拘谨,前因母丧未终,授以官职。具折力辞,今丁父忧,若不令其回籍奔丧,非所以遂其孝思。曾国藩著赏假三个月,回籍治丧,并赏银四百两,由湖南藩库给发,俾经理丧事。俟假满后,再赴江西督办军务,以示体恤。[3]

咸丰帝也是没办法,前者曾国藩丁母忧,被夺情;现在丁父忧,又要夺情,确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而且咸丰帝也知道曾国藩的性格,不想太为难他,所以只好由他去。

曾国藩突然丁忧,使左宗棠猝不及防。左宗棠得到湘乡县关于曾父离世的禀报,第一时间是为曾国藩感动悲痛,他在给王錱的信中专门告知此事:

昨夜得湘乡公牍,曾老伯已于二月初四日病故,殊为涤公悲。此老心地甚厚,惟不晓世故,多为人所欺蒙,以故多为乡人所垢责,然究是老辈典型也。石樵因在湘乡,有所闻,遂极议之,亦殊欠公允耳![4]

左宗棠说曾老“心地甚厚”,许为“老辈典型”,即是给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惟谓曾国藩父子对朱孙贻(字石樵)有失公允。朱孙贻任湘乡知县,支持王錱、罗泽南创办湘勇,曾父竹亭公亦参与其事。其间或有参差,以至岳州败后,左宗棠有意维护朱孙贻,而曾国藩则为此忿形于色。左宗棠想,在如此危急紧要关头,曾国藩一定会先忠后孝,以国事为重,忍恸夺情,而且认为朝廷也必然不会同意曾国藩卸任丁忧。为此,他对曾国藩表示深切同情:

涤公此时想已闻讣,当时事艰危至极之日,恐未能以丁忧谢兵柄,庙堂亦未必许之,然而苦矣![5]

然而,大出左宗棠意外的是,这个平时满口家国忠孝的曾涤生,居然将千斤重担轻轻一撂,一道折子上去,也不管朝廷批不批准,径自回家去了!行至醴陵,曾国藩想起一事,大概如鲠在喉,那就是左宗棠!于是他急忙致函左宗棠,告知此事。左宗棠得函大惊,亦大怒!这等于把大家都一道“摆”了。朝廷这么倚信他,湖南一省、左宗棠和胡林翼等这样不遗余力支持他、维护他,在他陷入低谷的时候不离不弃。现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挺过,各路生力军纷纷挺进江西,而且,此时太平天国“洪杨内斗”发生,牵动根本,正好给了湘军一个大好的机会,眼看接下来就是摘果子的时候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曾国藩以丁忧为名丢下军队、战事不管,弃“国家前途命运”于不顾,虽亦振振有词,究竟难服天下之心,更难平左宗棠心中之气!

左宗棠得悉后,当即致函曾国藩,详细讲明道理,劝他以国事为重,立刻返回江西,主持军事。可惜,这封书信没有留下来,今天的人们是读不到了(曾国藩当然不会把这样的书信留以传世)。左宗棠同时致信曾国荃,在这封信里,左宗棠讲到了自己对于曾国藩丁忧一事的态度,并奉劝曾国荃不要回藉丁忧:

昨接涤公二十五日醴陵来函,知已戴星旋里。此事似于义不合,盖军事重大,不比寻常宦游,可以自主;即如营中兵勇有父母之丧者,不俟允假即行回藉,带兵官能听之乎?况涤公受命讨贼,金革之事无避,古有明文。当此事局艰危之时,岂可言去?昨见江西福、文两公咨抄奏稿恳留涤公,恐亦不能久居丧次也。已详作一函,力陈其不可。君子不夺人之丧,亦不夺其丧,苟非万无可去之理,弟独非人子哉?

尊处在吉安所统二千余人,正在攻围吃紧之际。文君资望颇浅,芗泉与各营官不合,皆弟所深知者。临阵易将,已属万难,况实无替人乎?涤公所奏于兄在吉安能否回藉一层,已经说出,此时兄自思如何可去也?勉抑哀忱,卒蒇斯役,则慰先灵者在是,固军心以济时局亦在是矣。[6]

曾国藩在收到左宗棠的信后,于二月二十九日(抵家当日)再致函左宗棠,解释其理由。大抵是贬损自己,说自己于国家无用,于父母为不孝,且得罪名教,等等。左宗棠盛怒之下,复信一一予以驳斥:

当无事之时,而敢于夺情,虽张曲江、张江陵不免后世之诟厉。处从容之地,而言夺情,则明人之弹杨武陵、本朝彭无山之弹李安溪是已。《纲目》一书于夺情题后一事,总以其人所处之时地为断,所以重纲常、维名教,而警偷薄之俗也。至“金革之事无避”一语,经义直截了当,更无可疑。诚以兵礼、丧礼同一凶事,并无所谓希荣忘哀之念;而干戈之际,事机急迫,有万不能无变者。顺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则世俗所谓夺情者,乃圣贤所谓遵礼,又何拟议之有?

来谕谓自临戎以来,过多功寡,不可以古之饶干济者自比。此却不然。子无贤智愚不肖,其有父一也;遭父之丧,其不可夺情一也。今谓贤智可夺情,而愚不肖不可夺情,此何说乎?老兄于兵事,诚不敢谓其有功无过,然竭其心与力所可到而黾勉为之,此念尚可见谅于朝野。又时局所值,亦有非心所能虑、力所能赴者,天下之人亦未尝不共为谅之。武乡有云:“成败利钝,非臣之愚所能逆睹。”此岂但非武乡所能逆睹,即能逆睹亦可无庸。孝子之于亲也,不以病不起而废药石;忠臣之于君也,不以事不可为而奉身以退。其任事也,不以己之不能而他诿之。作一事了一事,活一日作一日,如是焉已矣。

来书谓大局较前为佳,己可不出,尤为未审。江西局势糜沸,老兄所目睹。金陵、镇江、扬州贼氛尚恶,皖军饥溃,桐、舒、英、霍、六安俱沦于贼,鄂新造而难支,湘兼支而难继,两粤、滇、黔祸机已发而迄无了日。东南浩劫殆非数年所能了当。而上年旱蝗之灾亦十数年所仅见者。师旅饥馑交集,一时饷竭兵单,危机已见。岂武汉克复、杨逆伏诛之即为好消息乎?逆揆法守既荡焉无存,耆利养交之徒布满天下,人情苟旦夕之生,无复久远之计,蒙窃忧之,所谓转机者果安在耶?

老兄之出与不出,非我所敢知也;出之有济与否,亦非我所敢知。区区之愚,但谓匆遽奔丧,不俟朝命,似非礼非义,不可不辩。然既已带星而归,则已成事不说;既不俟命归,岂复可不俟命而出?则一听之朝命而已。今日为食召秩臣、南屏议之,所见亦同,已请其各以所见达之苫次。

镜海年丈汩没于语言文字之间,至老而气质不变。其由金陵避贼南来,尚无不可。四年秋冬返湘后,侨居省城,弟与之讲论多不合,颇失所望。五年新正二日晤后,弟暂归山。在山中闻湖口败耗,十二日来长沙,次日复访之,则挈眷赴宁藏匿矣。八十老翁尚惜一死,已属无谓,况时事尚可不死乎?其意不过“圣人无死法”耳。朱子此语原是就理上说,若自以为圣人而求其不死,则妄可哂矣。以此故遂薄之,不复寄书奉问。上年曾得其两书,一言团练,一询时事,均肤廓无实意,随笔复之而已。老兄欲就其访问,恐亦未能决此疑也。近今人心、学问均蔽于一“私”字,不独耆利无耻之人为然,即谋学问、负声誉者亦往往而是,可慨也![7]

左宗棠雄辩滔滔,可谓将曾国藩驳得体无完肤,而借八十老翁“镜海年丈”(唐鉴)怕死一事,直指曾国藩为“私”字所蔽,表面看起来是“谋学问、负声誉”,其实则和“耆利无耻”之徒没有二样,直接说,就是耆利无耻之徒!左宗棠如此剀切,本意也从公出发,甚至是为了曾国藩好,然而难免也有恃功凌人的意味。他也确实没有照顾曾国藩的感受。

接着,左宗棠又在给刘腾鸿的信中申述了自己的理由:

涤公不俟朝命,遽戴星而归,弟力陈其不可,然事已无及。闻颇有见怪之意,则只可听之。平常无事时,督抚在任丁忧,尚须候旨,始能交卸,岂少司马视师,其责任更轻于平时督抚耶?圣意虽极优渥,然受恩既重,则图报愈难,问心亦倍觉不安矣。[8]

左宗棠听闻曾国藩见怪了。其实,曾国藩对他何止是见怪?曾国藩读了一肚子的书,岂不知左宗棠是在骂他?我曾某人死了亲爹,悲痛欲绝,这种时候,亲戚朋友都要真模假样地“哀悼”,你左季高竟没有一词涉及。丁忧守制本是王法,也是圣人尊崇的礼制,对于曾国藩来说,丁忧是应尽道义,更是其本有的权利(类似于今日所说的“人权”),连皇帝老子都体谅、允准,一个幕府先生左季高却不依不饶、骂骂咧咧,凭什么?你说曾涤生不义,那么,你左季高是不是太无情了?曾国藩又记了左宗棠一笔账,并从此下决心不搭理左宗棠:绝交!曾国藩在家守制、办葬事,左宗棠也不去“做情”(曾左本无私交)。刘蓉、郭嵩焘则都亲至曾府吊孝。

曾国藩原请准假办理丧事。但事后,他又变卦,奏请“终制”,即要丁忧期满。你左季高说我不该奔丧,我曾涤生偏偏还要终制(守孝三年),你奈何我?对此,左宗棠更加不满。他在致胡林翼的信中说:

涤公仍请终制,批回准其暂留籍终制,如江西有警,再赴江西,而其所陈为难之处,概无一语及之。此公负气如故,我亦负气如故也。[9]

曾国藩负气如故。左宗棠负气如故。二人扯皮,各怀怨怒。然曾国藩倒得片刻清闲,而千古劳人左宗棠则仍需每日每夜地操劳如故。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1]《曾国藩全集》第02册,奏稿之二,121.《官军克复建昌武宁及两湖诸军收复各县城折》。

[2]《曾国藩全集》第02册,奏稿之二,124.《报丁父忧折》。

[3]《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咸丰七年二月己酉。

[4]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59.《与王璞山》。

[5]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60.《与王璞山》。

[6]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62.《与曽沅浦》。

[7]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68.《致曾涤生》。

[8]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70.《与刘峙衡》。

[9]刘泱泱等点校.《左宗棠全集》卷十,书信,0199.《答胡润之》。

编辑:子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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