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3年,僻处西陲的秦国,已经一统天下八年。
此时,在帝国的北方,蒙恬尽逐匈奴出河套,黄河以东、阴山以南置县三十有四,西起临洮、东迄辽东的万里长城,横亘边陲;南方的百越,在秦军的进攻下纷纷投降,大秦的版图上,多了南海、象和桂林三郡,灵渠去年已凿成,珠江和长江两大水系,从此得以连通,岭南与中原,交流日益活跃。
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嬴政,时年四十六,可谓人生的巅峰,志得意满的他,置酒于咸阳宫,与群臣宴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耳酣面热的臣属们,纷纷开启了吹捧模式。酒局嘛,从古到今,历来如此,何况彼时的C位,是自感“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秦始皇?
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内心大悦的嬴政,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出身齐地的博士淳于越就毫不客气地说:“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他一席话,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应该仿照古制实行分封,二是指责周青臣对皇帝的过错阿谀奉承,不是忠臣。
本来,满腹经纶、身为皇帝智囊团的博士们,就国事发表一下意见,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淳于越显然过于耿直了,居然说“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意思是从来没听说不学古制而能长久的。老实说,这有点过分了,好比人家公司才开张,就诅咒人家明年就倒闭。再说了,当面得罪朝廷重臣,还捎带着批评皇帝,人家不是忠臣,你自己就是忠臣吗?内心不爽的秦始皇召群臣议对,当朝宰相、郡县制的提出者李斯提出:“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不但直斥淳于越为“愚儒”,还说“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主张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禁止私学,想学法令的人要以官吏为师。此为“焚书”。
与“焚书”并称的“坑儒”,发生在第二年。不过,两者并没有直接的继续关系,而是与嬴政的一个个人爱好相关。
从公元前219年到前215年,秦始皇连续到东海之滨、江淮流域和北边等地巡游,一方面是震慑东方六国,一方面是寻求传说中的仙人,期望得到长生不老之术。在求仙道路上,他对以卢生、韩终、徐福、侯生等为代表的方士,可谓言听计从。卢生说他周围有恶鬼与仙人相克,嬴政便听从其建议不时秘密出行,凡是泄露皇上出行地方的,即处死罪。徐福等人入海寻找仙山仙药、费时费力一无所获,便谎称海上有大鱼,阻挡了求仙的道路,嬴政便令出海的人携带捕鱼工具,自己还亲自用弓弩射杀了一条大鱼(可能是鲸鱼或鲨鱼)。可惜的是,这些方士们不但没有寻访到仙人来与皇帝相会,还一个个纷纷携款潜逃、溜之大吉(甚至传言徐福带去的三千童男女就是日本人的祖先)。不仅如此,都城咸阳,还有不少方士非议皇帝贪恋权势、专任狱吏、刚愎自用。
按秦法,方士们无法兑现谎言或所献仙药不灵,已是死罪,裹挟钱财、逃之夭夭更是让嬴政颜面尽失,眼下又肆意诽谤,盛怒之下的秦始皇,以妖言以乱黔首的罪名,下令搜捕方士和儒生,并亲自圈定460余人,活埋于咸阳,史书称之为“坑儒”。
自秦崛起后,东方诸国言必称“暴秦”,后世更将“焚书坑儒”作为铁证之一。事实果真如此吗?
首先,秦始皇下令所焚之书,是除《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和不属于博士馆私藏的《诗》、《书》等,并非一切书籍,目的是想统一思想和教化,防止人们借古讽今,做到“学出于吏”。其次,秦始皇所坑之儒,以方士为主,而且仅限于都城,很多当朝大儒,毫发未伤。如被司马迁称为“汉家儒宗”的叔孙通,秦时先后为待诏博士、博士,后来附项梁、随怀王、侍项羽、佐刘邦,制订了汉朝仪法。可见,广大儒生们,不但没有性命之忧,似乎人身自由,也是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保障的。再次,先秦典籍大多是随着秦朝覆灭而亡的,秦始皇下令烧毁的,只是民间搜集上缴的,国家典藏的部分,依然保管妥善,直到项羽的一把大火,众多典籍,才和秦宫一起,付之一炬。刘邦本来是有机会挽救这些典籍的,可惜,先入关中、亭长出身争的他,无法理解典籍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意义,所以,只取走和保留了对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地图,导致无数先贤心血,转瞬成了霸王治下的一堆灰烬。最后,焚书坑儒,是从汉武帝时代起,逐步掌握话语权的儒生们,对嬴政的口诛笔伐。这种报复行为,恰好又迎合了汉王朝天命所归、取代暴虐前朝的正统说法,大大增强了刘家天下的合法性,自然被当政者们所乐见,从而广为传播。就其本质而言,“焚书坑儒”和“独尊儒术”,目的都是一样的,即打造统一的愚民氛围,有利于中央高度集权的官僚统治,单就“焚书”和“坑儒”两件事来说,不过是毫无关联的两起偶然小事,与“暴秦”无关,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其实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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