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沧桑六十年: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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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沧桑六十年:序——夕阳辉映 德艺再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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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沧桑六十年:我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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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沧桑六十年:家道中落

梨园沧桑六十年:飞来横祸

梨园沧桑六十年:进入戏班

梨园沧桑六十年:旧时的戏班

梨园沧桑六十年:“大公房”里的生活

(李麟童、刘新阳编著)

与蒙师焦秀山先生于1964年合影

拜师学艺

在“大公房”的日子里,我深切地体会到戏班里说“有能耐吃蹦虾仁儿,没能耐吃虾米皮儿”的道理。特别是我看到被业主接来演戏的“角儿”们不仅在台上风光无限、众人喝彩,在生活中也是众星捧月、远接近送。作为同吃戏饭的演员,各方面的待遇差距都非常大,我既然因生计所迫进入了戏班,又怎能不渴望“角儿”那样的生活呢?更何况我那时才十二三岁,总不能跑一辈子龙套,过一辈子人下人的生活吧?我下决心要扭转自己的命运,于是我产生了拜师的想法。

当时在安庆舞台演出的有一位主演文武老生叫赵云鹏,他有三个妹妹,我本想托人介绍拜他为师。但早晨看见他的妹妹赵彩云练功时,赵云鹏用藤杆儿打得特别狠,把我吓坏了,我想亲兄妹尚如此毒打,更何况是我呢?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后我还想过拜宋明轩、宋竹亭弟兄二人。宋氏兄弟是山东人,说的山东话都不太清楚,年龄也很大。我曾随宋竹亭跟包到过阜新,他们对我也不太热情,更没有收我做徒弟的想法,于是我也放弃了和他们学戏的念头。

这时,安庆舞台的业主屈连文接来了一位在黑龙江“江北”唱海派的老生演员焦秀山。焦先生在北镇演出了许多海派戏,并且还能排像《乾隆下江南》这样的连台本戏,所以在安庆舞台唱得很红,深受北镇观众的欢迎。于是,我请人从中说和,想拜焦先生为师。谁知焦先生了解我的情况后,认为我年龄大、没有幼功,而且在戏班里可能会学得油滑了,不同意收我做徒弟。

此时,安庆舞台的业主屈连文打算让儿子屈宝臣拜焦先生做“家里教”(即青帮)的徒弟。焦先生是“家里教”二十三香头儿“悟”字辈。由于我和屈宝臣平时关系很好,于是我和屈宝臣商量能不能和他一起拜焦先生做“家里教”的徒弟,由于有屈氏父子的面子,焦先生终于同意收我做“在家里”的徒弟。有一天夜里,安庆舞台停了戏,县里“在家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就利用舞台摆起了“香堂”,在黄纸上写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印象中还有个“门外护法小爷”,有人介绍说这叫“小香堂”。然后就是磕头,用“家里教”的话说是“小香堂够不够三百六,大香堂三千六”,就这样,我与屈宝臣同拜焦秀山先生为“在家里”的师父,成了“家里教”二十四香头儿“学”字辈的同参弟兄。

新中国成立后,“家里教”作为非法帮会被取缔。这个帮会覆盖面很广,上自达官显贵,下至人力车夫,很多人都“在家里”。据说伪满时期东北的“家里教”成员就有三十万人之多,梨园界中的程永龙、周信芳、张春山、周少楼等等也都是“在家里”。因为拜了“家里教”的师父,遇事有了关照,也使我与焦先生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再加上“家里教”中素有“师徒如父子”的讲究,我向焦先生表示了我不想跑一辈子龙套,很想跟他学戏的愿望,最终,焦先生还是勉强同意了我拜师学戏的请求。但是收梨园界的“手把徒弟”可不像收“家里教”的徒弟,按规矩要写“生死文书”。这时焦老师问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说家里还有母亲,老师说那得把你母亲找来画押,还要找一个保人。于是我找来了母亲,并经焦老师同意请叔叔李少庚做保人。母亲听叔叔读“生死文书”到“投河溺井,打死勿论”时,当时失声痛哭,因为那时我对母亲改嫁很有抵触情绪,所以我对母亲说,不用哭,就是被打死,我也认了!最终母亲含着泪水在“生死文书”上面了押。这样我从1944年开始做了焦老师的“手把徒弟”(区别于科班徒弟,由师父个人收徒,负责徒弟学艺期间的生活费用,但徒弟演戏的收入也归师父支配)。因为当时我年龄比较大了,并且也已掌握一些本领,所以学徒期限定为四年半,没有多写。当时师父一家人除师娘外,还有师父的父亲和一个师妹、一个师弟。师弟小名叫苍龙,学名叫焦仲明,新中国成立后曾任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甘南县人民医院院长。

焦老师是唱海派戏的,在佳木斯一带曾与麒派的创始人周信芳先生同班演出过。他非常崇拜麒派艺术,因此焦老师沿袭着周信芳先生“麒麟童”的艺名,为我取名“李麟童”,后来我娶妻生子,师父还为我的长子取名为“李学芳”,取“学周信芳”之意。尽管后来我没有成为一名麒派老生演员,我的长子也没有从事京剧职业,但从中可以看出师父对麒派艺

术怀有深厚的感情。

拜师后的第二年二月,我随师父一家离开了北镇县的安庆舞台。我们坐在一台大胶轮车上,由北镇县的北门出县城去往阜新演出,这是我在家乡生活十六年第一次作为学徒离开北镇。坐了一天的车,直到天黑才到了阜新的孙家湾。这时候,我已能演不少戏里的二路活了,更能陪师妹演些什么《八宝公主》里的狄青、《玉堂春》里的蓝袍、《盘丝洞》里的唐僧,还能演师父《追韩信》里的韩信。其间我还随师父到台安、盘山县演过一段野台子戏。那时的盘山县全都是盐碱地,我们吃的是河泡子里的水,用这样的水煮饭,饭熟了,掀开锅盖,米饭的上层都是虫子。拜焦秀山先生为师的时候,我已经十五周岁了。师父每天都有演出,也没有时间给我说戏。我只能自己练习压腿、拿顶、下腰、踢腿、跑圆场,每天起早出去喊嗓子,回来在舞台上练早功,和师妹打小快枪、大快枪、单刀枪、小五套等把子。此外,我每天还要伺候师父起床漱口、买菜,做饭、看孩子、洗衣服,腾出空来还要给师父誊抄剧本。一天日场、夜场两场戏,不管有没有我的活儿,都要给师父启行头,伺候师父化装,夜戏收场后还要服侍师父吃宵夜。师父睡下后,我再到舞台上跑正反四十圈的圆场,到了夜里十二点左右才能休息。次日,天没亮,又要起来去喊嗓。在五年多的学徒生活中,我一天只能睡四五个钟头的觉,对一个十几岁正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这种艰苦常人是无法想象的。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出徒为止,那时东北已经解放。

在跟师父学艺的几年中,记得有一次我扮好了戏在后台候场,由于过于疲劳和缺觉竟然坐着睡着了。该我上场时,催场的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我,我被唤醒后便匆匆上场。师父知道我险些误场大为恼火,拿着枪杆儿在下场门等着我,只待我下场就要在后台打我。也是我当时仗着年轻,记忆力好,虽然刚被叫醒就上了台,但在台上一个字也没错。等我进了后台,师父竟气得乐了,不无骄傲地骂了我两句,这才把手里的枪杆儿撂下。还有一次,那已经是随师父一家来到沈阳了,我陪着师妹演出《玉堂春》,师妹饰演苏三,我饰演蓝袍(臬司刘秉义),但是在苏三堂上唱流水时把前后段的词给唱“串”了,无奈我只得跟着她念唱串的词,不想下来以后师父认为是我在台上出了错了,不由分说拿起后台的笤帚就往我身上打。当时我很委屈,一个人哭着跑到工业区(现沈阳市皇姑区)的铁业剧场。原想回北镇老家,但我手中没有分文,买不起车票,无奈当了身上穿的一条衬裤,换来的钱也仅够吃一顿饭的。后来因为当天晚上在国民党东北行辕(在今天的和平区太原北街4号,现为沈阳铁路局)有演出,其中有我的活儿,师父找不到我,又派人四处寻找,最终在铁业剧场找到了我。我害怕回去还要挨师父的打,来人说,今天有演出不会再打你了,我这才赶忙跑回剧场,当晚我的活儿是在周仲博(东北著名京剧老生演员,知名武生周少楼之弟)主演的《失·空·斩》里扮王平。晚上回来,师父果然未提起白天的事。这是我记忆中唯一挨师父打的一次。

师父从未从头到尾完整地教过我一出戏,我的学戏只是每天看师父的演出。有一天师父说明天你演《扫松下书》,我说:“师父,我还没会呢!”师父这才说:“看了这么些日子还没会呢,来我给你说说。”只有这种情况师父才能给我说戏,说是说戏,其实也就是给我简单地指点指点,之后理解不理解都要上,至于具体的唱、念、做、打,师父并没有具体地教过。就这样,我学会了《追韩信》《徐策跑城》《打严嵩》《扫松下书》《路遥知马力》《九更天》等“麒派”戏。

在拜师学艺过程中,有三件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

第一件,是我还在北镇安庆舞台“跑龙套”的时候,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见了五姑父,他姓王,家就住在老爷庙的西上坡,家中有钱,是个收藏家,我小时候还去过他家串门。多年不见,今天竟能在此相遇,我很亲切地叫他五站父,不料他竟然没理我,假装没听见没看见就走开了,这使我心里很难过。我当时想,我们家是落魄了,可我叫你一声姑父你就丢人了吗?我一定要混出个样子,绝不让你看不起我!这也是我立志上进的一个动力。

第二件,是拜焦先生为师后,一次师父在安庆舞台演《追韩信》,我很想在戏里演韩信,可当时后台的赵老板说什么也不叫我演,我想:好,你现在看不起我,将来我学到本事一定叫你见识见识。这件事也给我很大的触动。说来也巧,一年后,我随师父回到北镇演出,第一天就是我的《追韩信》,活儿派下来了,恰是这位赵老板的韩信,演出前他来找我对戏,我笑着对他说:“赵老板,您陪我师父都演过了,还用说吗?台上见吧!”因为当天我演的已不是韩信而是萧何了。

第三件,是后来我随师父一家在沈阳大舞台演出,原在东北军当军官的四哥光复后转业来到沈阳,在大舞台找到了我。虽然他从小也好听戏,但在得知我到戏班里唱戏后非常不满,认为票戏玩玩儿可以,靠唱戏吃饭则是下九流,低人一等,给家族丢脸。我说你们都走了,谁管我呀?为此,他还找到我师父,表示想把我带走。可是当时我还没有出徒,师父就提出要一笔我在学徒期间花费的钱。这时四哥已经转业,也没有更多的钱可以用来赎我,最终只能作罢。

这些事儿虽小,却一次次刺痛我年轻的神经,它使我感受到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并催我立志: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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