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呈现的是,一个世家大族的生活世界,在这个生活世界中,活动的贵族公子小姐等的饮食衣着、行止坐卧间,无一不显露出“香”的踪影。
香是重要的,它在日常生活和节日祭典中,频繁出现,创造了一个独特的香的意义世界。
其中,香与物、香与神和女子香,从不同层次共同构建香的意义,由此可知香,对于人们的认知活动和道德践履等,具有重大意义。
《红楼梦》对贾府及大观园内草木花卉、日常饮食和用香等描写细致,令人读之常觉清香扑鼻。
在四季流转之中,它们也随季节变化,呈现出具有自身特色的香气。人们可以通过香味将它们辨别出来,对其也会有不同的情感。
园林花木之香构建了一个清新宜人的香的环境,它往往能最先引起人们的关注。在《红楼梦》第十七回中就提及了荼蘼、木香、牡丹、芍药、蔷薇、海棠等花木。
因品种不同,当人们走近它们时,便能感受到各种植物不同的香味,且产生“冷香”“暖香”“奇香”“清香”“异香”等不同的认知。
另外,花木盛开时节不同,其香亦具有四时不同的特色。在春日盛开的花木种类很多,春花开得灿烂,其香亦缱绻缠绵。
在书中最能引起人的春愁的,莫过于桃花,因感桃花飘零,黛玉遂哭成《葬花吟》一诗。
夏有荷花、荷叶与柳树等,荷花的清香远远从水边飘来,柳条在风中摇摇摆动,炎热便被这清凉之香风一扫而空。
属于秋季的典型花木有桂有菊,秋夜多露,露也将渐渐变成霜,天气愈冷,
花木之风姿也得以凸显,其香也越具品格。
至于冬日,梅、竹、松乃岁寒三友,经风雪而不凋零,此足以见其生命的坚韧,仅就梅花而言,它更透出一股寒香。
贾府乃世家大族,对饮食颇为讲究。《红楼梦》描写的饮食有150余种,其中直接描写饮食香的词语有20余种,诸如:“鹿肉香”“蟹肉香”“稻花香”“禾黍香”“酒香”等。
书中涉及许多饮食之香,但具体来看,各种食物香味产生的方式有所不同。第一,以本身带有香味的植物作为食材而产生的饮食之香。
贾府饮食之事也有雅趣,例如,宝玉所喝的用小荷叶儿和小莲蓬儿做成的莲叶羹,就是为了借二者的清香。
荷叶、莲蓬的清香乃是受天地之间风露的润泽而形成的,将荷叶、莲蓬作为食物品味之时未尝不是和天地、风露、植物进行无距离的交流。
在《红楼梦》中,这一类的谷物有御田粳米、红稻米等,在经过精细烹饪之后,它们会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如贾府所制的茄胙这一菜肴,它由茄子制成,却让刘姥姥这个庄稼人无从辨认。茄胙制作的原材料虽非难得,但制作方法过于繁琐。
在一个又一个制作流程中,茄子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原有的味道。这里的味道,既包括口尝之味,也包括鼻嗅之气。
而这两者,恰是人们认识食物最本质的方式。这或许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族饮食文化下“文胜于质”,而使食物本真,被遮掩的一种表现。
《红楼梦》中还涉及香料的使用,例如熏香和佩香等。在古代,香料也一般作为药料使用。在中西文化中,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人们认为香料具有医疗作用。
在《红楼梦》中香料药饵通常是一块讲的,一种香料往往也是一种药饵。就如麝香,在文中它曾多次出现:元妃所赐之红麝香珠串,元妃省亲之时的“鼎飘麝脑之香”。
芳香之物是构成香的世界的基本要素之一,物之香是人们认识最直接和最平实的对象。
香是物的重要属性,通过香我们可以区别不同的物。
但是,物的香在人的影响之下也是会产生变化的,有时人可以让物之香更加彰显,有时却会改变物的香,致使物的特性之香消失,这是“人化”之香的两种不同的向度。
《红楼梦》写佛道教用香和祭祀用香,通过香人们试图建立起和鬼神之间的联系,传达自己的虔敬和真情。
在书中,“鬼”和“神”是人们信仰、崇拜和祭祀的对象中明确提到的神就有花神、火神、洛神、门神和灶神等。
逢交芒种节时,要祭饯花神,大观园中的女孩子,有的便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等物,系在树和花枝上。
此外,书中巧姐遇见花神,王熙凤便命人焚烧五色纸钱来送走花神。刘姥姥在大观园中为众人讲抽柴火的故事,讲述过程中南院的马棚忽然起火。
于是贾母让人去火神跟前烧香。用花瓣柳枝编成的轿马,带有花木本身的清香,五色纸钱燃烧时会产生独特芳香的气味。
在祭祀花神的活动中,香都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而在祭祀火神的活动中,更是直接点明要在神跟前烧香。在祭祀鬼的活动中,也不乏香的身影。“除夕祭宗祠”祭祀的是贾家的先祖们。
一个家族的宗祠本就是庄严肃穆的场所。烛光荧荧,香气飘扬;锦帐绣幕把世俗场所与宗祠分隔开来,这让宗祠更增加了一丝神秘神圣性意味。
身在其中,人们谨遵祭祀的礼仪,献爵、献帛、捧香,又在行跪拜之礼后,焚帛、奠酒。伴随着火光,布帛焚烧之香、酒香和线香、烛香弥漫至整个空间。
在祭祀中,“诚敬”是气之良能发挥作用的前提,当良能充分表现时,人能超越一定的私己的形体和鬼神发生感应。
香以“气”的方式存在,作为沟通人与鬼神的媒介,它不仅是人嗅觉能感知到的香气,更是祭祀之人的“诚敬”之心。
祭祀活动中香和“诚敬”之间紧密的联系也被贾宝玉注意到了:
宝玉认为在祭祀时,在香炉中焚香,一心虔诚,便能感应祭祀对象。
焚香是祭祀中最简易的仪式,而诚敬是最基本和真挚的情感。祭祀的形式不用繁复,焚香便足够了。祭祀是源于人之真情产生的,祭祀,最重要的是心诚。
人的生命具有某种有限性,它难以超脱空间和时间对人的束缚。但在香的世界,飘扬的香气能够消除人和鬼神之间的距离,让人与鬼神相互感应。
它既是能悦鬼神的芳香之气,又蕴含着人们的诚敬之心。它既是物质性的香,更是精神性的香。
人的身体突破当下的限制,与具有超越性意味的存在建立联系。在这一意义上,人的存在被赋予超越性,人的真情和存在本身都得到肯定。
女儿香与男人臭的观点是由甄、贾两位宝玉提出的,而在全书第二回中,这一观点便冷子兴和贾雨村之口说出:
从第一段话中可以看出,在贾宝玉眼中,女儿和男人所赖以存在的质料的不同,导致了他对二者有不同的观感。水作的女儿令他清爽,泥作的男人令他觉得浊臭逼人。
周汝昌认为这段话“暗承女娲以水抟土创造人之寓言。
女娲造人所用之材为黄土,黄土本是无生命之物,但在女娲抟作的过程中被赋予了生命力,而且抟作方法不同也造就了人之命运的不同。
若进行细分,可以发现黄土有两种不同的形态,一是经过塑造的固态之土,另一是固液混合的泥。
相较于黄土作成的人而言,泥作的人缺少一个由女娲塑造的过程,然而这一塑造的过程对人而言是相当重要的。
首先,这一塑造过程与人与生俱来的禀赋有关。通过女娲的塑造,没有具体形态的泥变成了有生动具体的形象的黄土人,于是,黄土人生来就有良材美质。
其次,这两种人的不同形态,也反映了女娲对他们不同程度地用心与爱。
由黄土抟成的人乃造化女神之所偏爱,自然耗费了女娲更多的心力,而且中间每一个个体都是不同的,他们最终也能形成自己的特质。
而泥做的人甩一次绳子便可以产生多个,这可谓是批量生产的人,他们的特质先天便不够充分,后天则往往流于凡庸。
如此看来,在人的创生神话中,造化之神的神性多多少少会通过创造的过程或创造所依赖的质料或形式对被创造者产生影响。
借此观贾宝玉所言之女儿和男人,便可以发现“泥作的骨肉”和女娲造人神话中“泥作的人”有相近之处,他们赖以构建生命的质料,本身就比另一群体的质料有高下之别。
女儿赖以存在的水是洁净的,水本身便具有源源不断的活力与生命创造力。
而男人赖以存在的泥是浑浊的,泥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往往被视为极低微的存在,且往往与污秽联系在一起。
两相对比,不难发现女儿亦归于良材美质之属。所以在第二段话中,贾宝玉宝玉强调了“女儿”二字的尊贵清净,并把女儿的价值拔擢至高于释道两家的“阿弥陀佛”“元始天尊”两个宝号。
且因其清净尊贵,所以须对其持恭敬诚意之心,万不可以浊臭唐突洁净。除了质料的不同之外,二者气禀不同,且女儿独受造化所钟。
贾宝玉认为人为万物之灵,其中女子独得山川日月之精秀所钟。精秀清逸之气赋予女儿一种天生成的女儿之香。
如林黛玉有先天之香,她所反映的是道家对于真性和自然的推崇,薛宝钗有后天道德之香,体现出儒家对于人和道德的关注。
而妙玉用香重在明悟真性、勘破虚妄,这和禅宗的要旨是一致的。
在《红楼梦》中,香首先是作为物理性的香被我们关注到。
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园林花木、饮食药料皆有香味,香是物的特性,同时又是物的本质属性,我们可以用香辨别不同的物。
人们天性喜欢美好的香味,自然便会去使用香。人们用香祭祀,飘扬上升的香气可以沟通人和鬼神的精神世界。
在祭祀中,人能和鬼神相互感应需要人心中的诚敬之情,拥有这种诚敬之情,祭祀中的香和人的情感才能传达。
在香与人的关系中,我们可以发现,香本身就蕴含着真、善和美。人们可以借香识人、体道和审美。对于香,每个人有不同的偏好,这与他们的精神旨趣相关。
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未尝不可重新认识嗅觉对我们的重要性。
人们的真性在科层化、快节奏的生活中被压抑,人们错把外在强加给我们的观念当作自己的个性。通过嗅觉重新认识自己,这也是一场发现自己和成就自己的“香”的旅程。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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