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记
文/郭凤斐
吾家街口之弄堂里，有一老翁，年逾七十，背偻声喑，善修补鞋焉。其人和善少言，艺精技熟，众皆交口赞之。一日，余慕名携旧靴一双至其处。老翁见之，则摆手叹曰：“此物已废，修之无益。”奈何敝履穿之日久，足适脚合，极难弃之。乃再强之，且告之曰惟求复用一焉，吾心亦足矣！老翁因始修之，则覆靴置于股间。但见其整底穿针引线，密密缝之；剜跟剔污贴膏，缓缓补之。俄而，靴为之一新，足亦因之舒适之至。
吾蜗居于西湖之东东东处，此屋室暗角漏，水细床摇，乱物陈杂，日久失修。弃之之念，一日三起。然回眸一瞥中，此处系长子启步之榻，彼方乃稚儿磕足之地。东窗下尝与夫长伴，西厢处独倚怀亲，南阁下红日阅文，北厨边细煨暖炖。点滴汇成忆，方圆凝为念。物物皆有意，处处亦含情，奈何舍之！前日旧靴修之，亦能化为新履，破屋为何不细细补之？！遂不厌其烦，不胜其多，静然整饬。旧资皆重修，弃物咸尽用。东市买些许砖泥，西市购零星锁钥，南市沽三五钉铆，北市取鲜少胶漆。环杭之铺，遍周觅之。大至干阑阶除户牖，小至妆奁木斗画影，尺尺寸寸，毫厘不失，无不一一修葺。岁余，陋屋虽无以谓之华堂，然亦可名之馨室。抚之甚喜，栖之甚安。吾不求堂皇，惟冀心适。
吾愧忝杏坛廿余载，其间谨庠序之教，申之以语文之义。倍感职业之倦，情致之怠；甚觉周朝声色嚣尘，今世盛名难符。遂无一时不思辞之，无一刻不欲去之。某日，偶于旧籍中抖落箧笥之珍若干：小子们之片言只语，丛丛叠叠，图作书卡，真真切切，感怀溢于心胸；众恩师之圈点手记，篇篇卷卷，指正评议，谆谆殷殷，情动涌出肺腑。二十余载春秋，倏忽一瞬，鬓先斑，目亦垂，流了时光，老了韶华。壮志如故，拼意犹存。奈何离之！破屋尚能补之，旧职为何不徐徐图之？！故潜心静修，冥然思学，于不老之古字间肆意觅寻生之真谛，于寡淡之时日中恣情物色心之和暖。青眼白眼皆不入眼，花言流言概抛脑后。惟求孜孜不愧于怀，矻矻不怍于业。
人之俯仰一世，处处难如意，事事无两全，亦须细细缮之，徐徐图之，方能探得生之绚烂，生之静美。敝履补之，复为新物，惜之；破屋葺之，亦化馨室，爱之；旧职图之，方成己业，守之。林林总总，感念颇盛，是以为记。
作者简介：
郭凤斐，本人任教于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学，中学高级教师。闲暇之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点点滴滴，感受生活的种种美好。喜欢在平凡的生活中去寻找生命的诗意，在物欲横流中寻找生命的清流，亦在冷漠疏忽中寻找生命的暖意。做一个辛勤的教书人，一个快乐的读书人，冷眼看世界，暖心待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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