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3年深秋，我退伍回到老家泗阳县后，凭着在部队食堂帮炊事班长宰杀猪羊的手艺，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屠夫。乡亲们都叫我老杨，其实那时我才二十五岁。
记得那天傍晚，天空阴沉得厉害。邻镇张庄的李大娘找到我家，说她家要杀年猪，请我明早过去帮忙。我答应得痛快，毕竟这个季节正是农村杀年猪的时候，能多赚些补贴家用也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背着工具出发了。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泥泞的乡间小道走得格外吃力。走了约莫一个钟头，才到了张庄李大娘家。
李大娘家的猪圈在后院，一头大概二百多斤的肥猪正在里面拱食。院子里支着几张简陋的木桌，几个帮忙的邻居已经在忙活着烧水。李大娘见我来了，连忙张罗着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
"老杨啊，真是麻烦你了。这天气这么差还跑这么远。"李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碗里夹咸菜。我注意到她的手上满是老茧，脸上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沧桑。
趁着吃早饭的功夫，李大娘跟我说起了家里的情况。她丈夫三年前得了重病走了，留下她和十四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好在儿子争气，在镇中学读书成绩一直不错。这头猪就是她养了大半年，准备卖了换钱给儿子交学费的。
吃过早饭，我们几个人合力把猪赶出圈。这活我再熟悉不过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猪就放完了血。李大娘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我能感觉到她做事很麻利，虽然是个女人，但干起农活来一点不含糊。
就在我们忙着处理猪肉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檐上的雨水哗啦啦地往下冲，院子里顿时泥水横流。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木桌和工具往屋檐底下搬。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李大娘望着天空发愁，"老杨，这活怕是得多耽误你一阵子了。"
我一边麻利地剔骨，一边安慰她："大娘别担心，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见过的坏天气多了。"说着，我把一块块肉按部位分类码放整齐，又仔细地把肥瘦分开，特意挑了些好肉放一边。
"这些是做香肠的料，"我指着那堆精选的肉对李大娘说，"大娘你留着给孩子做些香肠，寒冬腊月的，给他带回学校当零嘴。"
李大娘愣了一下，眼圈突然红了："你这孩子，心想得真周到......"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我们把所有的活都干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院子里飘着浓郁的腊肉香，几个帮忙的邻居都已经陆续回家了。
李大娘看着外面的大雨，拉着我的手说："老杨，这天太黑了，路又滑，你今晚就在我家住一晚吧。明早等天亮了再走。"
我本想推辞，但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和漆黑的夜色，也觉得此时回家确实不太安全。李大娘把我安排在外间堂屋的炕上，还特意给我拿来了新棉被。
"吱呀"一声，李大娘推开了堂屋的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老杨啊，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别着凉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接过那碗姜汤，热气腾腾的水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缭绕。夜深了，外面的雨声依然淅淅沥沥，檐角滴水的声音敲打在院子的石板上，显得格外清晰。
喝完姜汤，我跟李大娘闲聊起来。她说起了她的儿子小军，说这孩子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每次回家都主动帮着干活，从不跟城里的孩子攀比。说着说着，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自从他爹走后，我就发誓要把小军拉扯大。这些年虽然辛苦，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绩又好，我心里就觉得值。"李大娘擦了擦眼角，"你也是个好后生，能把屠宰这活干得这么仔细。"
我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在部队时，我们班长就教导说，做什么事都要认真负责，就算是最普通的工作也要干出个样子来。"
说着说着，我想起了自己刚退伍时的迷茫。那时候，不少战友都往城里跑，去找那些体面的工作。可我觉得，人活着，贵在安心。只要把手上的活干好，哪怕是个屠夫，也一样能活出尊严。
夜深了，李大娘起身去了里屋。我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想着这些年的经历。虽说当个屠夫不是什么体面活，可我却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院子里洗刷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水洼映着初升的太阳，泛着金光。李大娘早就起来了，灶上热气腾腾，飘着香甜的粥味。
"老杨，来吃点热乎的。"李大娘招呼我去厨房。桌上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碗炒青菜。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吃完饭，我执意要走。李大娘非要塞给我一块腊肉，说是答谢我帮忙。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临走时，她还特意把我送到村口。
"老杨啊，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熟人了。小军放假回来，我让他去谢谢你。"李大娘的话语真诚恳切。
我笑着摆摆手："大娘，您太客气了。以后您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说完，我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
晨光中，露水打湿了路边的野草，空气格外清新。我想起昨晚李大娘说的话，心里暖洋洋的。在这个小山村里，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的屠夫，可是能用自己的本事帮助他人，让我觉得很充实。
后来，我经常能在集市上遇到李大娘。每次见面，她都会跟我说起小军的近况。那年年底，小军的成绩名列前茅，还得了个县里的奖学金。李大娘特意找到我，说这是小军的功劳，也是我那天帮忙的福气。
看着李大娘欣慰的笑容，我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什么工作，只要用心去做，都能收获尊重和温暖。就像那个雨夜里的姜汤，看似普通，却温暖人心。
如今快三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屠夫，但那个雨夜的经历，却一直温暖着我的心。每当我路过张庄，看到那些熟悉的房舍，都会想起那个夜晚的炕头，想起李大娘慈祥的笑容，想起那碗暖暖的姜汤。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往往就藏在这些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它们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虽然微小，却能照亮人心，温暖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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