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博士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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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拂去历史的尘埃,今天的人们所知道的沙丘宫,是一个见证过许多隐秘历史的所在。
它位于今河北省广宗县一带,始建于商纣王时期。
奢靡无度得令人闻之咂舌的“酒池肉林”,正是发生在这里。
而在七八百年后,两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一国之主先后丧命于此,留下两次著名的“沙丘之变”,给后人评说。
先是公元前295年,赵武灵王赵雍被困于此,活活饿死。
再是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嬴政第五次东游途经此地,突遭重病暴毙。
和这二人的死息息相关的两场政变,相隔不过85年,事关不同的国家,却都对秦国的王朝轨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两次“沙丘之变”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历史的轨迹为何都在一个小小的沙丘宫内发生转折?
穿越两千多年的历史,笔者将带各位读者一探究竟。
赵武灵王同立二子 大业崩殂
我们先一同来看看公元前295年的沙丘宫,此时这里正伏尸满地。
赵国“主父”赵武灵王赵雍望着地上大儿子赵章的尸体,心中满是错愕。
就在刚刚,赵章才连滚带爬地冲进宫中,跪在地上哭着求自己救他性命,却在转瞬间就被追进来的士兵乱剑砍死在自己眼前。
“放肆!”赵雍惊怒交加,颤着手,指着面前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赵国士兵,“你们是要造反吗?”
“回禀主父,公子章意图谋反,篡夺王权,现已被我等降伏,主父请安心。”
回话的人是赵雍的叔叔赵成,语气冷淡,全然没有话里的尊敬之意。
“赵成,带兵擅闯主父寝宫可是死罪!”跟在赵雍身边多年的宫人大着胆子斥责赵成的僭越。
赵成闻言,好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一般,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臣知罪,这就带人退下。”
说完,赵成朝一旁的李兑将军使了个眼色,士兵们突然一拥而上。
赵雍吓了一跳,慌张道:“你们敢弑君?”
但他很快发现,兵将们只是拉住了他身后的一众宫人,拖出宫去。
偌大的宫殿中,很快只余下赵雍与赵成,君臣侄叔二人隔着满地尸体遥遥相对。
赵雍的心底已然是一片死灰,他知道大势已去,但仍止不住心中愤恨,骂道:
“赵何尚且年幼,你等逆臣煽动幼主弑父杀兄,就不怕遭天谴吗?”
赵成并不动怒,心中压抑多年的话今日终于可以说出,他也忍着一口气:“主父七年前强行让我赵国华夏族子民,学蛮夷穿衣骑射之术,乱我族之根本。若真的有天谴,那今日便是了。”
“放屁!”赵雍气极,跨过尸体冲到赵成跟前:“赵与胡人领地接壤,两百年前先祖简子就曾立有狄族血统的襄子为储嗣,才夺得代地,焉有我乱族根本一说?”
说着抬手一指西北,那是曾经的中山国所在的方位。
“如若不是胡服骑射,壮大我国骑兵战力,如何才能打下屡次进犯的中山国,难道还向魏国求援不成?你们这些人,简直是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赵雍说得言辞激切,赵成却丝毫不为所动,作为维护华夏正统的坚定一派,他自七年前就一直屡次进言,称“胡服骑射”是数典忘祖,动摇古人之道。
如今他仍然坚信自己的信念,并要在今日修改这一错误,恢复中原正统。
“臣七年前所说,如今仍不改初心,主父无须再辩。”
说罢,他朝赵雍最后躬身一拜,转身欲走。
“等等!让我见见赵何。”孤立无援的局面还是让赵雍感到了恐惧,他慌忙叫住赵成,徒劳地寄希望于幼子能回心转意。
赵成闻言却没有答应,只是摇头叹息:“主父怎么还不明白,今日之祸尽是你咎由自取。”
“自你废长立幼禅位于他,却又欲将代地分封给公子章,给他与公子何平起平坐的权力,你们父子三人之间就注定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赵雍一脸苍白:“本王……本王让他继承王位……他兄长有德有才,掌管代地,是为他分忧……”
“主父禅位后,一国之权两分,已是大忌,如今竟要三分政权,谈何容易?”也许是面对将死之人,赵成也不介意再多与他说几句。
“公子章不满已久,即便公子何隐忍不发,公子章也不可能没有夺权之意。今日便是他先杀公子何的谋臣肥义在前,公子何才不得不动手。”
“生为王侯,王权与亲情必然要有取舍,您既想立幼子为王,又觉得对长子心怀亏欠,鱼和熊掌岂能兼得?主父,您糊涂啊!”
赵成一番话赵雍听得心中一震,冷汗涔涔,跌坐在地,再说不出话来。
“主父此行既是带二位公子来沙丘选陵墓,便就在这里留下吧。”赵成最后说道。
沙丘宫沉重的大门在赵成身后徐徐合拢。
李兑安排了重兵将整个宫殿围得密不透风,里面困着他们曾经意气风发的王。
而这位王此时正衣冠不整、鬓发凌乱地在空荡荡的宫殿内游荡,像个孤魂。
前所未有的孤寂、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饥饿,都让赵雍感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明白,没有人愿意背负弑父杀君的恶名,饿死将是他的结局。
他在昏沉的濒死时刻,想起了许多事。
赵雍想起父王赵肃侯病逝,十五岁的他接过王位,面对蠢蠢欲动的魏、楚、秦、燕、齐,他与谋臣肥义合力将“五国伐赵”的阴谋扼杀。
想起他力排众议推行“胡服骑射”,壮大骑兵,一举灭掉了屡次来犯的中山国,使赵国国力日渐强盛,成为当时唯一可与强秦匹敌的强国。
赵雍想起他曾经挚爱的夫人、嫁给他不出几年就香消玉殒的吴娃。
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的吴娃最后的心愿,是让她唯一的儿子赵何当太子。
虽然认为对不住大儿子赵章,但赵雍仍是另立赵何为太子。
甚至因为想到自己当年接过王位时的动荡,便干脆传位于年仅十岁的赵何,自尊为主父,仍掌军权,意图让赵何平稳接棒。
赵雍还想起他未竟的壮志。
如今秦国正一步一步向东侵并,与赵国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而秦国据守函谷关,易守难攻。
赵雍当上主父后在代地图谋多年,企图联合北方游牧政权,利用骑兵的灵活机动性,绕过函谷关,从北灌顶,直取秦国。
如今,却只剩下壮志未酬。“将王权同时留给两个儿子,真的错了吗?”赵雍在沙丘宫中垂垂将死之际,惶然自问。
赵成与李兑在封锁沙丘宫后,禀报赵何。年仅十三岁的赵惠文王,闻之只是默然不语。
三个月后,赵成撤掉兵将,打开沙丘宫的大门,主持为赵雍发丧。
赵武灵王死后,参与“沙丘之变”的李兑和赵成多年把持朝政,同时彻底为“胡服骑射”画上了句号。
代地因为地处偏远,接近胡人领地,再次成了无人问津之地,赵雍对秦朝的图谋也彻底落空。
公元前222年,秦将王翦率军攻陷赵国都城邯郸,俘虏赵幽缪王。
赵幽缪王的兄长赵嘉逃到曾经赵武灵王意图攻秦的起始地——代地,自封代王,但不久便被秦军歼灭。
自此,再无人可挡嬴政一统天下之大势。
公元221年,秦朝始建。
笔者以为,赵武灵王之死所牵涉的这场“沙丘之变”,间接地加快了秦国一统天下的进程。
后人给赵雍的谥号为“赵武灵王”。
“武”有勇武之意,赞许他建立的丰功伟业;“灵”则为贬义,指他执政后半废长立幼,导致兄弟阋墙,继而国运衰微。
功过两分,各表其实。
秦始皇遭奸宦篡权 霸业成空
让我们的目光再转到85年后的沙丘宫,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正缠绵病榻。
这是在他的第五次东巡途中,浩浩汤汤的车队已经走过大半个秦国版图,终于还是因嬴政日益加重的病情,而停滞沙丘。
嬴政在病中时昏时醒,他13岁临朝至今,是第一次感受到虚弱。
在被父亲抛弃时没有,被母亲背弃时没有,被妻子背叛时也没有,那些时候他只觉得愤怒。
这种愤怒最终化为了杀伐果决的暴戾,传达给他的臣民。
但如今他觉得虚弱,虚弱到了必须要面对“死亡”的时候——尽管他禁止所有人在他面前谈及、但还是迫近了的“死亡”。
他一生孤寡,虽然在一统六国后由“寡人”改自称“朕”,但还是没有改变他孤家寡人的命运。
源自无数次的背离和背叛,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于是,他不封皇后,不立太子,不分封地,牢牢将国家掌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却到了该为身后事做准备的时候了。他想。
“传赵高。”趁着一次清醒的时候,嬴政下旨让宫人传召此次东巡随行的赵高,他此时兼任掌符玺事务。
赵高很快就到了,十分恭谨谦卑地跪在他的榻前。嬴政屏退旁人后开口:“去,下诏,给公子扶苏。”赵高闻言,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嬴政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他这个贴身近臣最是清楚不过,被嬴政传召时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听嬴政的意思,是想传位于公子扶苏?这可不是赵高心中想见到的结果。
但不论心中怎么想,他顺从的按嬴政的意思做了,写下诏书:“命公子扶苏参加丧事处理,灵柩待运回咸阳后安葬。”
能为前任皇帝安排丧葬之礼的人,往往都是继任者,这诏书便是传位于公子扶苏的意思。
嬴政命赵高将此诏发出,像是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一般松了口气。
他一共有23个儿子,其中唯有长子扶苏与十八子胡亥得他中意。
不过扶苏虽然智勇双全,却性情宽厚,在许多事情上认为嬴政过于暴戾嗜杀,屡次进言惹得嬴政不悦,干脆将他发配到边疆上郡去了。
但发配之举并不代表嬴政厌恶了这个儿子,相反,他认为扶苏是接替他执掌大秦的最佳人选。
一统六国后大秦初建,时局不稳,他自当严刑暴政以止祸乱。
但暴政治国不是长久之计,扶苏继位必然能给大秦带来数年的休养生息。将他分配到上郡,也是想将守着上郡的大将蒙恬留给他将来任用,同时让他去见见边关的世面。
十八子胡亥虽然最得嬴政的喜爱,但嬴政也深知自己这个孩子性情顽劣、缺乏主见,并不是能担大任的人。
而以扶苏的性情,继承大统后也定不会为难胡亥。
想到这儿,嬴政再次觉得病痛袭来,无暇再思索。
而另一边的赵高,拿了诏书,却并未立刻发出。
他在嬴政身边侍奉了大半生,蝇营狗苟,好不容易才得了今日的地位,可要是那个公子扶苏当了皇帝,自己轻则会被打入冷宫,重则可能会命丧黄泉。
以赵高的性格,万万不能容许自己落到那种境地。
而眼下,手中这份仅有自己和嬴政知晓的诏书,就是他赵高翻盘的筹码!
这份诏书,绝不能发。
在赵高的隐瞒中,秦始皇嬴政于公元前210年驾崩,时年五十岁。
然而赵高却瞒下了所有人,秘不发丧。
只告诉了曾经是他学生的胡亥:“陛下如今驾崩,我手里有一份诏书,乃是立您的哥哥扶苏为帝。
胡亥听了感到既失望又不甘,明明他才父皇最喜欢的儿子,那个被赶到边关的扶苏凭什么做皇帝?
但赵高紧接着的话让他立刻瞪大了眼:“但我以为,最该做皇帝的人是您。”
胡亥的心砰砰急跳,仿佛看到皇天之下万民之上的位置正朝他走来。
在赵高的蛊惑之下,胡亥决意夺取帝位。
二人找上了时任宰相的李斯,以扶苏上位后定会以蒙恬取代他为由,成功连恐吓带利诱地拉李斯入了伙。
三人用鲍鱼掩盖了嬴政尸身的腐臭,李斯凭着宰相的身份,传诏下去:“皇帝立十八子胡亥为新帝,而扶苏与蒙恬因‘不忠不孝’,赐其自裁。”
远在上郡的扶苏突闻此诏,悲痛万分,大哭不止。
但他本人是十分忠心孝顺的人,流着泪便要提剑自尽。
却被谨慎的蒙恬拦住:“公子,陛下现在正在东巡途中,身边只有几个臣子,而如今无故突然赐死你我二人,此诏的真伪有待商榷啊!”
扶苏夺回剑,叹道:“陛下当初赶我来边关,就已经没有立我之心,如今最受宠的十八弟胡亥成为太子,我作为长兄不死,陛下又怎么能安心呢?”
说罢,便横剑自尽。
扶苏死了,最有力的竞争者没了,自这场“沙丘之变”后,胡亥称帝之路便是一路绿灯。
同年,秦始皇嬴政发丧,十八子胡亥继位,为秦二世。
当了皇帝的胡亥并没有收敛耽于玩乐的性子,在将朝政全权交由赵高和李斯手中后,整日享乐,其暴政荒淫比之秦始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十万征夫被拉去为秦始皇修建陵墓,陵墓没有修完,又大兴土木建阿房宫。
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大泽乡的陈胜吴广揭竿起义,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成为反抗强秦的冲锋号。
三年后,胡亥被逼自杀,实现了统一大业的秦朝仅仅存在了十四年,就“二世而亡”。
嬴政的一生历经坎坷,但他以常人所不能及的坚韧心志成就强秦霸业。
虽然他在位的秦朝短短十三年内横征暴敛,焚书坑儒,杀人无数,在后世史书中背负千古骂名。
但后世称其为“秦始皇”,足以表明他的一番功业是前无古人的。
身死后霸业转瞬成空,后人只说: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不知嬴政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跳脚大骂宦官竖子误国。
结语
一个小小的沙丘宫,事关两个国家的政权之争,与一个大国的命运。
在第一场“沙丘之变”中,秦国因赵雍身死而得以在积蓄力量时免于与强赵一战;在第二场“沙丘之变”中,已经实现一统的秦国却误立昏君,二世而亡。
笔者看来,这两位君主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身为一国之主,将重中之重的立储大事轻拿轻放,不加重视,导致恶果。
面对亲情和利益的抉择,没能正确权衡和处理,顾此失彼,最终兄弟阋墙。
一个国家的诞生与存续,牵涉极多。一个能够建立丰功伟绩的君主,在“家天下”的腐朽封建制度之下,也无法保证国家的未来。
商纣王建造沙丘宫时,是出于纵情享乐的目的,建造得极为奢靡豪华,这便决定了它将成为占据此地的后世君王必争之所。
但无论是建造它的商纣王,还是身死沙丘的赵武灵王与秦始皇,恐怕都不会想到,这里最后会成为其他皇帝避之不及的“困龙之地”。
参考文献
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
杨宽《战国史》
司马光《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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