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医院里的女军医仔细观察着病床上的这名战士,他虽然身患重病却抗拒治疗,女军医反复确认单子上的性别一栏为男性。这张纸上明明白白写出了此人的身份,他名叫郭富,是一个四野连级干部,早在1945年就参军了。
“郭富”年纪不大,模样非常清秀,身形比普通男人显得瘦小,皮肤也更白皙。他两边的脸颊因为高烧而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了,可他却坚持捂住自己的肚子,不肯让医护人员碰触他的身体,好像自己的身上有个不能让人知道的大秘密。
小护士着急地去掰“郭富”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只好求助女军医:“医生,这可咋办!”女军医没有出声,她在一边仔细观察这名病患的情况,忽然发现,“郭富”的喉结不明显,腿上的汗毛也很少,如果换一身衣服,说他是个女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医生立刻将情况上报给了领导,这虽然只是她个人的猜测,但她通过观察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郭富”不肯接受治疗的原因是——她其实是个女人。
图|部队医院老照片
这位女军医的猜测是正确的,“郭富”的原名叫做郭俊卿。
1931年,郭俊卿出生在辽宁省凌源县三十家子镇北店村的一户普通人家里。在她七岁那年,老家发大水,洪灾摧垮了这个本就清贫的家庭。为了活下去,郭俊卿的父母带着她和年幼的弟弟一路讨饭来到了内蒙古巴林左旗,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
在亲戚的帮助下,郭家人暂时有了一个栖息之地,可他们的生活依旧窘迫,只能以做工和乞讨为生。父亲郭连成在村子里的地主家中打短工,等郭俊卿到了能够做事的年纪,也在村子里替人放猪挣钱。
郭俊卿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能读书认字,但她清楚家里的条件是不可能供她上学的,所以在照顾弟妹、放猪割草之余,她偷偷听着村子私塾里传来的读书声学习认字,没过多长时间,她已经能够背诵出《三字经》、《百家姓》等书籍中的内容。
郭连成看郭俊卿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于是省下自己的口粮供她上私塾,他想要女儿“不做睁眼瞎,不受别人欺辱”。可郭俊卿才上了短短几个月的学,教书先生就被伪警察以“反满抗日罪”逮捕了。
反对伪满政府,是罪吗?抵抗日本侵略者,是罪吗?
图|郭俊卿
郭俊卿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伪警察,心里没有半点畏惧,可她只是一个孩子,势单力薄,只能继续去放猪。
但黑暗的旧社会没有给老实巴交的底层劳动人民半点活路。在郭俊卿14岁那年,平时就克扣工人工钱的地主设了个套,他先逼死了郭连成,然后以郭连成欠了自己一笔钱为由,要郭俊卿来自己家中打白工还债。
在地主眼里,劳动人民性命是不值钱的,他们命“贱”,就像一群劳劳碌碌的蚂蚁。地主利用权势,趴在人民身上,欺压他们,剥削他们,要是将他们逼死了,那就换一批人,继续吸血。
郭俊卿看透了这一点,这个社会是吃人的!她不甘心用自己的血肉去养这群蛀虫,所以逃了出去,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给父亲报仇,给含冤被捕的教书先生报仇。
当时正是乱世,郭俊卿知道女孩的身份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保护自己,她剪掉了长头发,假扮成一个男孩,在林西县城以卖烧饼为生。
图|影视剧里欺压劳动人民的地主
日伪殖民主义者在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中横行无忌、欺男霸女,郭俊卿见证了这一切,不禁咬牙切齿,对帝国主义和黑暗旧社会的的怨恨更深一层,那时候的她就在想:到底怎样才能严惩这群恶人,把老百姓从他们手里解救出来?
1945年8月11日,郭俊卿得到了答案。那一天,郭俊卿和往常一样走上街头卖烧饼,但那些整天耀武扬威的日伪兵却好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没过多久,枪声响彻了整个林西县城。
等到枪声停止后,郭俊卿和其他小商贩们才从隐蔽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们看到了一支整齐划一的红军队伍走进了城中。很快,收到好消息的老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地迎接这支将日军赶出巴林草原的红军部队。
此时距离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只有四天时间!
图|红军队伍老照片
郭俊卿在人群中扯着嗓子为中国人民的胜利欢呼,眼尖的她发现了,在红军队伍里有很多女兵。
原来军队里不是只收男人,女人也能上战场!郭俊卿立即打定主意,她也要参军,为爹爹报仇雪恨。可惜当时正在招兵的八路军县支队不要女兵,也不要年纪太小的孩子,他们拒绝了郭俊卿,但这些挫折并没有让郭俊卿打消从军的念头。
她在县城的这几年,一直是装作男孩子的样子,在乔装身份这方面很有经验,于是郭俊卿女扮男装,化名为郭富,虚报了两岁年龄,申请参军。当时负责招兵的战士一看郭俊卿瘦小的个子就认定她肯定虚报了年纪,所以不予批准。
郭俊卿的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她一路跟着行军的解放军部队,走了两百多公里,部队里的战士们偶尔也会劝一下她,让她不要执着,可郭俊卿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在部队停下休整的间隙里,她缠着领导,坚持说自己符合参军的年纪,外表看过去矮小,是因为吃不饱饭,没办法长个子而已。
部队领导看她这么固执,另一方面也没办法弄清楚她的真实年纪,最后松了口,允许她在林西县支队里做一名通信兵。
图|郭俊卿
1946年的冬天,妄图窃取抗日成果的蒋介石已经彻底撕下了“假和平”的面具,以他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势力向热河解放区发起进攻。国军部队在遭受热河军民的反击后恼羞成怒,竟然不顾百姓死活,勾结当地的土匪在热河搞破坏。
林西县支队接到了热北军区的指示,派出部队战士前往配合经棚支队。两队根据土匪动向,决定从两个方向包抄,左右夹击,歼灭这伙作乱的土匪。
就在行军的途中,侦察兵发现了敌人的新动向,为了保证合围战斗的顺利进行,班长对郭俊卿下达了作战任务:在4个小时内,将新的命令传递给经棚支队。
郭俊卿立刻上马,冒着寒风在大路上飞驰,按时将信送达,她还来不及休息,就重新上路,准备返回连部汇报任务完成情况。由于战马在冰天雪地中连续狂奔了几个小时,所以当郭俊卿离连部还剩下几里地的时候,这匹马竟然活活累死了。
图|郭俊卿
郭俊卿喘息粗重,身体也即将到达极限,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及时将情况上报,于是背着马鞍硬生生徒步走完了最后几里路,准时完成了班长交代给她的任务。
由于郭俊卿及时传递了新命令,经棚支队提前抵达了指定作战地点,与林西县支队合力歼灭了这伙白匪,取得了重大胜利。
1946年6月25日,郭俊卿之前向组织提交的入党申请书被批准,她在这一天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1948年初,在数次战役中表现优秀的郭俊卿升任为班长。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长,她所承担的任务却是相当艰巨的。因为这支队伍不仅由一伙新兵组成,整个班里分配到的武器还非常稀少,仅有十几支老式步枪和几十颗手榴弹。
郭俊卿搞清楚队伍里每一个成员的情况后,对这群战士进行了短期而有效的战斗培训,这大大提升了他们的作战能力。就在这时候,国民党军队集结部队,大举进攻驻冀热辽地区的东北解放军。
图|郭俊卿(标红处)
在平泉一役中,郭俊卿接到了一个任务,他们要作为突击班夺取第二道山梁,于是她带领麾下的战士们承担起这个重任。他们所要抵挡的敌军在人数上有很大优势,这些敌人作战装备精良,战斗经验也很丰富。
战斗打响没多久,敌人架起机枪对我军战士疯狂扫射,跟在郭俊卿身边的副班长不慎中弹,壮烈牺牲了。郭俊卿看着战友牺牲,她悲愤之下举起红旗,大吼“同志们!为副班长报仇!”众人便向山梁冲去,全班战士们手持剩余的十几枚手榴弹扔向敌人的位置,在硝烟的掩护下,他们一鼓作气攻占了山梁。
阵地失守的敌人并没有放弃抵抗,他们在山脚重新集结,妄图重新夺取已经被我军战士占领的山头,但郭俊卿带着整个班的战士们和敌人展开多次白刃战,拼死守下山梁,她成功带着这帮新兵战胜了敌人,为我军攻取平泉作出了巨大贡献。
平泉解放后,郭俊卿立了两次功,而她率领的4班也被评为“战斗模范班”。经历过苦战的郭俊卿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接到命令,跟随部队前往大砬子山。
图|今天的平泉县
此时,郭俊卿已经升任为团直属机炮连党支部书记、连副指导员,由于连长和指导员恰好都不在,这支队伍其实是在郭俊卿的指挥下行动的。而郭俊卿的任务,就是带领战士们控制滦河桥,解放承德上、下板城。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重任务,郭俊卿没有半点慌乱,她首先派人侦察敌人的情况。
当时,敌人占领了滦河桥,并在桥头修建了防御工事,这也就意味着,郭俊卿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带人控制住滦河桥,那么驻扎在上、下板城的敌军就会通过滦河桥撤回承德,我军也就功亏一篑了,无法达到重创敌人的目的。
大砬子山当时距离滦河桥还有一段距离,即便使用迫击炮,也无法轰炸到桥上的敌人,更别提想要击毁桥头的碉堡了,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其实回顾过去抗战的历史,那些为了革命、为了国家和人民英勇牺牲的战士们,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个答案:我们的作战器械可能远不如敌人,但我们是信念坚定、无私忘我的人,明知自己很有可能会失去性命,但依旧愿意身先士卒,用自己的身躯为后面的战友们铺路,帮助解放军的队伍夺取最后的胜利。
图|碉堡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郭俊卿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必须尽快占领滦河桥,所以她放弃用迫击炮远攻,而是带着机炮排绕到山下,在距离桥头碉堡只有五十米的地方开炮,这成功摧毁了敌人的防御工事。
而郭俊卿自己则在机炮排的掩护下,用炸药包炸毁了敌人的暗堡!
在郭俊卿和全体解放军战士们的英勇作战下,此战大获全胜,歼敌400余人,解放了上、下板城。
郭俊卿的勇猛多智让身边的战友们佩服万分,但他们在朝夕相处时也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图|郭俊卿
战友们觉得郭俊卿的性格非常奇怪。说她不好相处吧,可郭俊卿平时注重细枝末节,军队里的兄弟常常受她的照顾;说她好相处吧,郭俊卿私底下却总是躲着人走,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穿得严严实实,面朝墙睡,生怕别人碰到她。
特别是,每当大家约着一起洗澡冲凉,郭俊卿一定会找各种借口躲开,等别人洗完回来了,她才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带着衣服去冲洗。
有人在谈到郭俊卿时,提出一句“你们发现没有,郭富他从来不和咱们一起解手”,这句话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另一个人也纳闷地说:“就是啊,有一回我碰他,他立刻像兔子一样窜开,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对我躲躲闪闪的。”
为了搞清楚郭俊卿的“秘密”,战友小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没想到郭俊卿好像被火烫了一样,她猛地挣开,一边大哭一边抽出自己杀敌的那把大刀,阻止别人靠近,周围的战士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从此再也不敢胡闹了。
图|郭俊卿绘画
郭俊卿知道战友们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她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她在卖烧饼时,积累了扮男人的经验,说话时刻注意压着嗓子,掩饰自己嗓音里属于女人的那份细柔,平时的动作也刻意粗野,甚至为了让自己更像个男人,她还学会了抽烟。可是女人的身体毕竟和男人的不一样。
1950年5月,郭俊卿跟随解放军队伍征战至广东韶关,苦守秘密的她还是倒下了,因为她的妇科病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切都要从1948年底说起,郭俊卿跟随大军南下,在渡过湖北浠水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条齐腰深的大河,为了避免受伤的病患沾水,导致伤口恶化,郭俊卿站了出来,带头将这些病人一个个背过了河。
但这时候的郭俊卿,情况不比那些伤患好多少,她正好碰上了女人的“例假”,小腹坠痛,且还在发烧。
当时郭俊卿硬生生忍住了身体的不适,反复淌水,最后导致受凉,后来又忙着行军打仗,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调理,这也让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郭俊卿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病痛的折磨,她才被送进医院检查治疗。
图|过河的解放军战士们
女军医在见过这名连级干部后,注意到郭俊卿不仅喉部平坦,就连体形也偏女性化,于是他把自己发现的情况立即汇报给了上级。
郭俊卿见再也瞒不下去自己的真实性别,也才哭着向前来探望的首长,说明了自己女扮男装参军的经历。这个消息像一枚炸弹,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那些曾经和郭俊卿一起并肩杀敌的战士们,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花木兰”式的传奇人物!
军长贺晋年了解全部情况后,对郭俊卿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郭俊卿是军队里的巾帼英雄,是当代的花木兰,是我们四十八军的骄傲!”
可惜,与光荣相伴而来的,还有损坏的躯体。经过检查,医生发现郭俊卿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为了留住她的性命,军中医院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动手术切除她的子宫。
图|郭俊卿(红圈处)
虽然身体日渐虚弱,但她郭俊卿并不后悔。在她参军的五年里,她身先士卒、英勇作战,先后荣立特等功1次,大功3次,小功4次,“花木兰”之名也在第四野战军中不胫而走。
1950年9月,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特等女战斗英雄”郭俊卿也受邀参加了这次大会,她还是可以在大会发言的11位战斗英雄之一。郭俊卿在大会上讲述了自己生平的经历,她真挚地说: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英雄,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只想给穷苦人报仇,给牺牲了的战友们报仇,我要跟党走,用枪杆子打出穷人的天下。是党和人民军队把我培养成一名革命战士,要是没有共产党,没有人民军队,就没有现在的我……”
图|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老照片
25日,国家重要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和朱德在北京饭店的门口,亲自迎候了这些在抗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战士们,毛主席和每一位英雄亲切握手,郭俊卿含着眼泪,代表身后的全体英雄模范向毛主席敬献花环。
这是郭俊卿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她有幸见到了毛主席,见到这位带领革命战士奋战至今,直到迎来新中国的伟大人物。
毛泽东早就听说过这个为了替父亲报仇、男扮女装的女战士,他亲切地和郭俊卿握手,评价道:“巾帼不让须眉,你是一位合格的共产主义战士!”
在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上,中央军委授予了郭俊卿“全国女战斗英雄”“现代花木兰”的光荣称号,除此之外,还授予了她一枚模范奖章、一枚勇敢奖章和一枚毛泽东奖章。
1981年4月,郭俊卿因为身体问题无法继续工作,所以提前办理了离休手续,在离休之前,她特地给上级主管部门打报告,请求将自己的名字从“郭富”改回本名“郭俊卿”,上级很快批准了她这一请求。
图|毛主席
1983年9月23日,郭俊卿因脑溢血离开了人世,守在她床前的,只有她的养女。是的,这位可敬的英雄一直没有结婚。
其实在很久以前,郭俊卿的老排长曾经主动提出求婚,他说:“小郭,不能生育不要紧。我们是在战争中幸存的人,你看看,多少好同志都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们连五星红旗都没能看上一眼。我们应该热爱生活,我是爱你的人,就算没有孩子,我们也可以去领养一个。”
老排长真挚的感情感动了郭俊卿,但她想了很久,认为自己要是嫁了人,就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会成为丈夫的拖累,所以她最后狠下心拒绝了他,自己则领养了两个女儿。多亏了女儿的陪伴,才让她晚年不至于孤苦无依。
郭俊卿对养女很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在女儿郭利华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曾眼含热泪地提起过母亲,她表示郭俊卿几乎是把她能提供的一切都给了自己。
图|郭俊卿(左一)与养女郭利华(中间)、侄女郭利民(右一)
即便如此,女儿后来找工作的时候,郭俊卿也没有松口,她不肯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女儿“开后门”。
人们在老英雄逝世后,清点了她的遗产,发现她仅有一只旧皮箱、一床旧被子、一条毛毯和80元现金。在郭俊卿家中,连电视机都没有,她平时全靠那台用了十几年的小收音机,至于节省下来的钱,了解国内外的新闻,而她攒下的钱,都被她寄给了有需要的穷人。
“够花了”这三个字,成为了郭俊卿的口头禅,在她的影响下,她的女儿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老兵珍贵的品质,就是这样代代流传下来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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