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金瓶梅”者,潘金莲、李瓶儿、春梅是也,三分天下有其一,其重要性自不必待言,而且是妥妥的C位。
在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词话》当中,西门庆用情最深的非李瓶儿莫属。其对李瓶儿一往情深之处,几乎让我们忘记了西门庆“淫棍+恶棍”的本来面目,忘记了他是书中被彻底否定的头号大反派。
还是让我们把故事从头说起吧。
说起来,李瓶儿其实是西门庆的“朋友妻”,是西门庆的狐朋狗友花子虚的浑家(即老婆)。本来“朋友妻,不可欺”,这应该是我们做人的基本底线,但西门庆可不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他是朋友妻照欺不误。
李瓶儿在《金瓶梅词话》里是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出出现的。在小说的第10回“武二充配孟州道,妻妾宴赏芙蓉亭”,西门庆刚刚勾结官府把武松充配到了孟州道,自以为心头大患已除,这一日和家中的一众妻妾在自家的后花园芙蓉亭里饮酒作乐。
小厮玳安过来禀报:“隔壁花太监家的(即指李瓶儿),送花儿来与众位娘戴。”这时作者兰陵笑笑生借西门庆之口说道:“花二哥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说娘子好个性儿。”
一旁的吴月娘也补充道:“前者他家老公公死了出殡时,我在山头会她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团面皮,细湾湾两道眉儿,且是白净,好个温克性儿。年纪还小哩,不上二十四五。”
这位花子虚的浑家——李瓶儿,就这样在小说当中提前做了预热,即将呼之欲出,不禁让我们读者想到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传世诗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作者的这支如椽巨笔端的厉害。
我们都知道,西门庆是被潘金莲一叉竿打到脑袋上,才有了后来那个脍炙人口的著名故事。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如何让西门庆和养在深闺的“朋友妻”李瓶儿见上一面,以便发生接下来的故事,这是摆在作者兰陵笑笑生面前的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可难不倒这位高明的作者,这不,在小说的第13回“李瓶儿隔墙密约,迎春女窥隙偷光”,兰陵笑笑生就给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个人安排了一出“迎面撞了个满怀”的戏码,让他们二人火星撞地球般见上了一面。
这一日,六月十四日,正是六月三伏的酷暑天气。西门庆从外面回来,吴月娘跟他说,隔壁的花子虚一大早送了个帖子来请他过去喝酒。
书中暗表此时花子虚却又出去了,只有他的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鬏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趫趫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西门庆来到花家要找花子虚,三不知地就和穿着单薄透明的李瓶儿迎面撞了个满怀,难免有些尴尬,连忙作揖赔礼。
也就是这一撞,撞出了西门庆和李瓶儿的这段孽缘。这之后,西门庆和李瓶儿便暗度陈仓,很快两人就刮剌上了,甚至比西门庆刮剌上潘金莲还要快。这也难怪,原来李瓶儿对自己的老公花子虚并没有什么感情,反倒是对这位“潘驴邓小闲”的清河县第一渣男西门庆情有独钟。
后来,花子虚遭遇了一场财产官司,李瓶儿通过西门庆的关系,用大量的金钱疏通关系,破财消灾,将他毫发无损地放了出来。但花子虚经此大的变故,不禁元气大伤。
某日花子虚向自己的浑家李瓶儿询问起家中财物的去向,没想到却被李瓶儿连头带尾地整骂了四五日,让我们读者第一次见识到了李瓶儿不为人知的“峥嵘”的一面:
“呸!魉魉混沌,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在外边眠花卧柳,只当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将人来教我寻人情。奴是个女妇人家,大门边儿也没走,晓得甚么?认得何人?哪里寻人情?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
这种犀利的口风和恶毒的语气,即便是和书中骂人罕见对手的潘金莲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没过多久花子虚就因气丧身,一命呜呼了。
花子虚一死,孝服未满的李瓶儿就迫不及待地一再要求西门庆,尽早将她娶回家。西门庆因为家中正妻吴月娘对迎娶李瓶儿颇有些异议,动摇了他的想法,所以对迎娶李瓶儿便采取一个“拖字诀”。
没想到这一拖,倒拖出许多事来。西门庆因为自己的亲家陈洪卷进了朝廷的政治斗争,女儿西门大姐和女婿陈经济带着不少金银箱笼投奔西门庆避难。西门庆不得不把家中的大门关得如铁桶一般,躲在家中,暂避风头,韬光养晦。
而此时的李瓶儿却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狮子街的家中,一心一意地等西门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日子来将她娶进门。没想到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见,急切之中生了一场大病,经太医蒋竹山医治才得以痊愈。
李瓶儿从蒋竹山口中方才得知了西门庆的家中近况,蒋竹山觊觎李瓶儿的美色,觉得有机可乘,便极力在李瓶儿跟前渲染西门庆“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的人设,一番话居然说动了李瓶儿,成功地入赘当上了上门女婿。婚后的李瓶儿又出资三百两银子,让蒋竹山也开了间生药铺子。
西门庆通过打点朝中的权贵,从亲家陈洪的案子里全身而退,这才知道自己煮熟的鸭子竟然被别人给吃了。李瓶儿在自己躲在家中避祸期间,招赘了一个太医蒋竹山,并且还资助他开生药铺和自己抢生意,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西门庆略施小计,便让蒋竹山吃不了兜着走,这边李瓶儿现在也知道西门庆现在平安无事了,不禁后悔自己之前招赘蒋竹山的草率来。而且因为曾经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都经过的”,对蒋竹山这个银样镴枪头也早已心存不满,口口声声骂这个蒋竹山是个“死王八”。
最终在一声声“没羞的王八”的咒骂声中,李瓶儿将自己的老公,曾经的救命恩人蒋竹山扫地出门,也为自己再嫁西门庆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李瓶儿嫁给西门庆之后,画风一转,马上在我们读者面前立起了“温良恭俭让”的人设来。我们再也看不到她口出秽言,再也看不到她口角伶俐,再也看不到她敢作敢为,更多地看到的是她的委曲求全,她的忍气吞声,她的畏首畏尾,并最终导致了她最后的不幸。
这一切的发生有一个重要的标志,那就是李瓶儿生下了官哥儿,为西门庆延续香火立下了汗马功劳。母以子贵,西门庆对李瓶儿自然宠溺有加,另眼相待,这样免不了就对家中其他的妻妾有所疏远,这其中当然包括在这之前一直受宠的潘金莲。
潘金莲早就意识到了李瓶儿是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因为李瓶儿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何况李瓶儿还有两样是潘金莲所没有的,一个是李瓶儿的身子又白又软,更为重要的是,李瓶儿嫁给西门庆的时候,随身带来了一笔好陪嫁,给西门庆带来了一笔“泼天的富贵”。
作者在小说第20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西门庆大闹丽春院”,特别交代道,“西门庆自娶李瓶儿过门,又兼得了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米麦陈仓,骡马成群,奴仆成行。”
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李瓶儿是带资入股的。而潘金莲几乎就是两手空空地走进西门庆家中的,她只能在床笫之上和西门庆男欢女爱的时候,低声下气地进行一些物质上的索取。
官哥儿可能是存在着某些先天的不足,出生之后不久便小病小灾不断,作为母亲的李瓶儿虽然百般呵护,但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终没有逃出从潘金莲那里射出来的那支暗箭。
潘金莲饲养了一只雪狮子猫并加以训练,这天这只雪狮子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隔壁李瓶儿房里,见到官哥儿在炕上穿着红衫儿玩耍,就如潘金莲平日哄喂它的肉食一般,便扑将过去,把官哥儿吓得手脚抽搐不已。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事见《金瓶梅词话》第59回“西门庆摔死雪狮子,李瓶儿痛哭官哥儿”。
我们现在常说的一句话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但对李瓶儿来说则不然。为母之后的李瓶儿瞻前顾后,投鼠忌器,面对着潘金莲的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只会一味地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越发软弱,处处受制,无形当中反倒助长了潘金莲的气焰,最终酿成惨剧。
在小说的第45回“桂姐央留夏花儿,月娘含怒骂玳安”,李瓶儿借着酒精的刺激,难得地和吴银儿促膝长谈,把她在西门庆这个大家庭,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却另有苦衷的另一面,跟她的这个干女儿交了个底。“银姐,你不知,俺这家人多舌头多!”
吴银儿只得宽慰李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指西门庆)的面上,你守着官哥儿,慢慢过到哪里是哪里。”可惜,官哥儿终究没有守住。
官哥儿一死,只求速死的李瓶儿的死期也就到了。到了小说的第62回“潘道士解禳祭灯坛,西门庆大哭李瓶儿”,与官哥儿之死仅仅隔了三个章回,李瓶儿就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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