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留在原处 等待冷昼般的亲吻 | 纪念梁小曼

梁小曼,自画像

|梁小曼,诗人,艺术家,1974年生于深圳, 2024年因病于上海离世。出版诗集《系统故障》《红的因式分解》;出版译著《大海》《老虎的天使》《心是孤独的猎手》等;摄影和绘画参展《明雅集:诗人的艺术》《诗融体:2021成都双年展平行展》《士与艺:当代作家学者书画展2023》等,入围新周刊“刀锋图书奖”2023年度诗人。

1830年来信

下雨的黄昏

谁敲响我的门

翩翩青鸟,西边飞来

红蜡油、白信笺

1830年的老邮戳

“这是鹅毛笔写的”

她的笑容含着春光

吊扇咿呀咿呀的转

房子老了,骨头轻

还在守候未来人

且回忆,好时年

铜雀鸣时,窗外马蹄得得

融融暮色

盛着五月的花露水

这1830年的信

我嗅了再嗅

被囚禁的城市

自从一个手势挥过

春天便囚禁于此地

遭驱逐的诗人

将泉水和灵魂一起带走

阴影在四处生长 黑色的花

开满城市每个地铁口

铜符已废

过路者不得城门而入

黄金 人头 符咒

卷起的风沙让城市颤抖

硕大的火球缓缓落下

乌鸦纷纷扑向反光幕墙

高楼与它的影子喟然叹息:

飞翔吧!被囚禁的你

姜糖豆花

不是清晨的瓷碗

盛满姜糖豆花

又如何遇见

挑扁担来的女人

单衣湿

春草长满瞳仁

风轻送

黑绸卷走金箔

来远桥的汤汤河水

兀自喜悦地沉默

邻家的树已长出黑雀儿

抱着孩儿的母亲

比河边的淤泥柔软

比瓷碗里的豆花甜美

踏着野屐的闲人

你认出来了吗?

这里是

回光返照的东方

2011.1.6

梁小曼

“暴力”两篇

深夜里,撕一本书

撕得很碎

将每个字都撕去一角或者

半边

像谋杀一个人,肢解他的身体

深夜,一地的碎纸

一场祭祀

关于孤独与记忆

深夜,谋杀一种可能性

关于狩猎与圈套

这个深夜

纸碎了一地

你却不知道谁是凶手

谁是受害者

是光斑里的露宿者

等待着街灯的熄灭

等待着声音

与逃跑

等待着洪水

与日出

那些裸露无衣的梦,

耳语悄悄四散:

“船要翻了

春天已被流放

一起流亡的

还有上层甲板的跳蚤….”

漂泊的人

枯坐在深夜

听捣衣有声

看手帕盛开,鲜花数朵

于是,你必须忘记

她的样子

忘记她吞噬事物的暴力

2012-02-21

庞大的夜

这些夜晚,庞大而疏松

缝隙足以让一天分割成

费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

梦中,你默默数着现实里的人头

而醒来,是梦的延续

一个水獭的祈祷,突如其来

为这个孤独的夏天

作出不完美的诠释

她给他写信,翻来覆去地读

为这样的想法忧虑:

一个女诗人的情书比

一个水獭的出没

更难以隐匿

费里尼说,人生

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他有义务

把它编进人们的

梦里。

体面生活

他的声音

被烫金的《刑法哲学》

压得很薄。

“人们在过一个奇怪的节日

戴着面具做爱”

“街上,还有松鼠吗?”

“亲爱的,它们和老年人一样

体面生活。”

深居简出

度过每一个夜晚

如一棵树度过深秋。

梁小曼

梁小曼摄

梁小曼摄

梁小曼摄

夜行动物

趁着夜色逃亡的动物

属于梦与隔离的甲肝

秋千上的黑猩猩凝视着

你凝视她的双眼

那些过去的夜晚

有太多的野兽与逃亡

脑后永远有一声枪响

让血液沸腾,小便失禁

被你凝视的黑猿于夜晚

凝视着你,一个小小的同类

夜晚幽禁着逃亡的野兽

你的肝上长出夜之花朵

虹身里开出的小火车:陈东东X梁小曼新书分享会,2023

彩虹火车

虹身里开出的小火车

圆脑袋的小矮人,圆的手……

圆气泡裂开,一响指间

童年便过去了

她还留在原处

等待冷昼般的亲吻

落在那旷日持久的荒漠

于水中渴求水源

解开衣裳,溢出苦涩的乳汁

那一直未被拯救的

与蛇果一样无辜的欲念

它们如光斑投射在此刻

天窗前经过的一辆

驶向过去的彩虹火车

先人

总与我同在。阳台上

鼠蓝色的陶盆内

龟裂的文竹是它的手,死

不是我所领会的那样——

暮色投在墙壁的阴影

当夜晚走过她的四分之三

(她穿着我的身体)

死去的星星从天空坠落

心的悸动将惊醒我

梁小曼摄

梁小曼摄

梁小曼摄

耳朵

此时,让我们犹豫的是一只耳朵

它是否还在——向天空垂下阔大

雾霭笼罩着失径的惊鸟

怀疑的屏息与静默

我们期待这只耳朵,它麻木于

雷声洪亮从高天滚下,虫子齐鸣

覆盖彼此,放纵这只耳朵摇晃

暮霞变幻的后浪

大海正抵达它的空间站

它一时很远,一时很近

潮汐涌向需要它聆听的

一些诗,或古老的修辞

相互言说让我们亲密无间

互赠一些诗文,互相诋毁

那只巨大的耳朵,就像一个神

悬在我们之中

梁小曼,画像

梁小曼摄

Samanea, Salamander & 吴女士

是大雨还是细雨生出了你,Samanea

是我额头的乌云,它们也曾亭亭如盖

但我此时想念我的外婆,她黝黑的皮肤里

也曾开出晚霞,美人蕉,浓荫里的石榴树

这一生她挚爱一个人,将他留在海包围的

鹦鹉螺里,为他生育了六个儿女,黄昏时

向天空敞开巨大的手,亭亭如盖的Samanea

生于一场大雨或细雨,而我的外婆生于油麻地

二十年代,避乱又回到大陆,光景渐黯淡

可她如愿嫁给我英俊的外公,一生的爱情

南美人必定看过雨中生出的树,或奇门遁甲

穿过一个梦。南美诗人说他相信一种火蜥蜴

正如雨生出了树,外婆生出了四朵金花,蜥蜴

以火的记忆被诗人见证——而我有幸听说

如今外婆九十多岁,也听见了菩萨的召唤——

这让她怒气冲冲,夜晚像一只斗鸡,岛屿的

屋瓦携带着海浪,尿味与烧香弥漫这栋房子

她不再是慈爱的母亲、祖母、曾祖母、曾曾祖母

她变成浑身是火的蜥蜴,油麻地的风水

九十多年来始终萦绕在岛屿上,她如此

暴躁,像岛上每一年的台风,初一十五

不再去拜妈祖,问菩萨——她与雨生的

Samanea,火生的salamander一样预感到

生,更预感到死。可是,死是多么奇怪的事

*Samanea: 雨木,南美一种树木。Salamander:火蜥蜴。

梁小曼字

[智利]巴勃鲁·聂鲁达

梁小曼

是在某个岁数...诗歌它来

寻找我。我并不知它来自

哪里,冬天还是河流?

也不知它如何来,何时来

它并非声音,并非词语

也不是沉默,只是来自一条

呼唤我的街道

来自那些夜晚的枝条

它突然闯了进来

熊熊烈火中或者

一次孤独的归途

它在那里,触摸我

同时,隐藏着

我不知道如何说,我的双唇

无法命名

我的双眼已经瞎了

灵魂里有什么在跳动

狂野,又像消失的翅膀

我独自破译了

那些灼伤的烙印

写下第一句诗,轻盈

模糊,不具实体,纯然的

愚蠢

纯然的智慧

来自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突然看到苍穹

破裂

行星打开

悸动的种植园

黑幕被钉满了

羽箭、火焰和鲜花

那迷醉人的夜晚,那宇宙!

而我,卑微的生命

陶醉于繁星的夜空

它与一切神秘相似

拥有它的形象

仿佛,我也是这深渊

属于它纯粹的身体

与星宿共驰

在风中,我的心狂放不羁

秋天

[法]雅克·普列维尔

梁小曼

路中倒下一匹马

叶落覆其身

我们的爱瑟瑟发抖

太阳也是。

梁小曼与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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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飞地 Enclave

编辑:哦蟠

题图:梁小曼

未经同意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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