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高倚天表的天山和昆仑山忠实地守望着53万平方公里的塔里木盘地,美国人类学家断言她是“世界文化的摇篮”,神奇如歌。
一个神秘的时刻,造物主又将33万平方公里的漫漫黄沙横亘在她的腹部,一派旷远、浩渺、汹涌澎湃的气势,触目惊心的苍黄、荒凉和冷峻。这就是“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漠。
八月酷热的日子,车子在戈壁荒原上狂奔了2500多公里,我们南疆之行程才到达南端边陲的和田市。就在那里驱车回程,穿越这个世界第二大的流动沙漠。触摸她万古的苍桑和悠远的风采,让生命在滚烫的沙子里淬火。
消退了壮阔的蔚蓝,失去了片片的帆影,湮没了渔歌和欢乐。只有浩荡的天风和热浪在搏动,悲怆地扬起沙涛,驱赶无边的寂寞和苍凉。
我站在黄沙上,苍苍然,震撼无声。
这是远古的海洋,水族的家园,鸥鸟飞翔的领地。在悠悠岁月里,芸芸众生受用着她丰盛的馈赠。然而,造物主又疯了,将深陷的海底隆起抬升为陆地,浩浩荡荡的蔚蓝,顿失滔滔。一切生命连同泥土都被岁月风化成细碎的黄沙。浓浓的橙黄色涂抹在大地,涂抹着着漫漫时空,涂抹着人们的视野,连风也是黄黄的。于是,演化成黄色的世界。只留下古生物的残骸和无声呐喊的灵魂;留下了无限的悲壮和痛苦的记忆。
这是苦难严酷的沙漠。远离紫陌红尘,没有水,没有绿色,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生活的气息。只见广袤、悠远的地平线连结着遥远的星空,遥远的历史。无边无际的黄沙,生长着无尽的凄美。
初秋,午间的太阳,像悬空的火球,燎烤着无遮无掩的漠土,冒起袅袅的白烟,似雾非雾。被热浪搏动起的鬼旋风,不时地卷起股股烟尘,似龙非龙,向着青天旋转升腾而去。暑气炎炎,地表灼灼,人被围困,口渴唇干。不一会,就被晒得像一条红红的蜥蜴,颤栗地抖跳起来。只好回到车子里大口地喝水解暑。水啊,这刻最甜美、最宝贵,最是溢出生活的滋味。我默默地祈祷着:雨神啊,洒下甘雨吧!苍天啊,滴下泪水吧!沙层里的精魂会开心的微笑。
君不见,“瀚海茫茫沙怒卷,人马吹空似蓬转”。我们就在靠近尼雅遗址的途中,与沙尘暴不期而遇了。原先晴朗朗的天空,突然阴沉起来。随之传来,有如大海浪涛咆哮之声;有如金戈铁马刁斗,鼓角悲鸣,隆隆地滚过来。继而,横沙立土,遮天蔽日地奔袭过来。这就是万古的宇宙之声,这就是永无休止的沙尘暴。它有着一种呼啸长空的伟力,卷腾起条条沙尘,汇成巨大移动的沙带,横扫一切,随意将任何生命撕碎。然而,它又像魔术大师,奇迹地塑造一切。它驱赶着无根的沙子,不断地流动、翻滚、变幻、聚积、组合。待到风平沙静时,隆立起列列沙丘,腾立起万顷沙涛,绵延汹涌,凹陷着无数漩涡、跌宕有致;雕刻出流线型表面和摆布着各种如画的图案,塑造一个辽阔壮丽的沙海,让孤苦的旅人赏读。
大漠是依赖热能和风力的律动,而躁动孕育,而扬波铺展。不然,它就在冷酷和沉寂中死去。
幸好,沙暴是强弩之末,持续半个小时就消失了踪影。我亲近了沙暴的豪气,经受它的威严、强悍,驱走我灵魂深处的懦怯与苍白。大漠又回归了寂静和坦然。又见远处红绿点点的商旅,留下一串叮叮咚咚的驼铃。
落日焰红,皓月朗朗,金色银辉洗濯着漫漫黄沙,演化出一个瑰丽而宁静的日夜交替的盛典,演绎着寂灭与新生的轮回。
大漠神奇与深邃的感召,牵引着我们赶时贪程。红日西沉时,我们走进了沙海中心的塔中油田。在那里,得到油田公司周到安排和接待。仿佛从洪荒远古回到了现代文明的家园,欢快地谛听着他们弹奏的建设油气田的“大漠之歌”交响乐。
站在油田公司门口西望,落日壮丽,容光焕发,深情地凝视着大地。啊,这是梦里寻它千百度的落日,这是这次人生旅途的盛大节目。一种肃穆圣洁的感情从心中升起。我忘却了路上风尘颠簸与劳顿,爬上沙峰,读一次“大漠落日”。
焰红的夕阳流连在地平线上,流泻着绯红的光彩,浸润着大漠,好像是要把每颗沙子都染成红宝石。于是,这天地间都是灿烂的红霞,如同一片燎原的烈火,蓬蓬勃勃。铺天盖地的红焰燃起的亢奋,如同葡萄美酒,醉人心魄。这就是大漠血红色的壮丽的落日。夕阳啊,你这亮丽的血红色就是生命的血色吗?是以这血红色的生命之源,血红色的热烈和激情唤醒枯竭沉睡的大漠,让它活跃、欢舞起来吗?抑或是对孤寂旅人的壮行和祝福?我从心底里油然生起隽永的依恋,以我的虔诚与敬畏。
我不愿坠入夜无边的黑暗。
我由衷地庆幸,当黑夜神秘诡谲地笼罩一切时,亮丽的月亮也赶着隆临宇空。皎洁的清辉、温情如水。漫洒有情的人间,流泻给冷寞的荒野。群星缀满了横跨夜空的银河,流光溢彩。月亮星星璀璨的光流,照彻了无涯的黑夜。悲凉的大漠披上了融融的月色、意韵无穷地铺展开来,成了银色的海洋,荡起了彻夜的晶莹、荡漾着温情的灵光,予人无限的欣喜。这是大自然空灵悠远的天籁。
今夜月明,应照见家园,照见玩赏,照见拥抱,照见狂欢照见一切鲜活和生动。然而,这苍桑的大漠没有这般热闹和多情,只有无边的明静和超脱。在这明静的深流下,银色的光华镀亮了探索开拓者奋进的足迹和梦想。
此刻,我的精神夜晚融入了它的浩瀚和深邃,感到特别的澄明,辽阔和高远。我久久地伫立,仰望着,仿佛月光已悄然将我羽化成忘记岁月,忘记荣辱的晶莹的沙子,在移动中发出沙沙的吟唱。月亮感到我的快乐。
日月旋转,光华无穷,昭示着天道的永恒。
不要惧怕死神的觊觎,这里有比死神更强悍的生命。他们的足迹被谱写成一曲曲壮歌,一页页史诗。淡定而从容地走吧,在这灵与肉拼搏的地方,虔诚地跪下,为不朽的灵魂磕起等身的长头。
最令我心动的莫过于在古丝路上徜徉,在历史中慢步。当我横越过这个文明故地时,只能停下来,用深沉的目光扫视,用足跟敲击沙层,聆听那历史深处发出的苍老而鲜活的遗响:
用丝绸编织铺就的物资贸易、文化艺术交流的五彩之路,被诉说了二千多年了,依然魅力如初,飘荡在风沙里,鲜活在现代繁盛的世界。它以汉唐的名义和品牌跨越历史时空,蜿蜒在欧亚大陆,横亘着我们民族艰难、强盛、辉煌的历程,铸造起民族的骄傲与尊严。无数的先民、使者、学者、商人、僧侣,无数的将士为它的创建和繁荣,洒下了斑斑的血泪。他们的风骨和精神的灵光照耀着前行的长路。然而,历史又淡然它。在大漠丝路的沿途中无数的古城、烽燧、寺庙、村落,已被时间的长风风化、被沙土湮没,留下一页沧桑。胡姬歌舞,悠悠羌笛,激奋羯鼓,烽火号角,也被黄沙反刍成阵阵风啸。
然而,我们这个不惮前行的民族,与时俱进。一批批开拓者用勤劳和智慧揭开了大漠深层的宝藏,建设起世界瞩目的塔里木等一批大气油田,使之成为我国石油重要战略接替区;建成了目前世界流动沙漠中最长的——522公里的柏油公路,并在沙漠的腹部和公路两侧,建设起沙漠植物园和防护生态林。这条绿色的通道,横贯南北,如彩虹、如巨龙,在沙海里翻腾,天堑变通途。这是亘古的创举和奇迹。
开拓者,石油工人的足迹踏遍荒漠,以生命的激情经受烈炎煎熬,战胜孤独与寂寞,笑傲死亡;用汗水和鲜血来置换经济发展的能源和速度。他们的工作、生活、爱情、欢乐和痛苦都融入了这片土地,使之成为充满活力、富有灵性的绚丽的画卷。
这广袤荒凉的大漠里,没有荒漠的人生。
想起他们,肃然起敬,潸然泪下。
我用歌声,吻着大漠黎明的曙光,朝着前方辽阔的地平线走去。
2006年8月新疆之行
2007年定稿于湛江
[ 郑流,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政务之余,以诗文雕塑人生。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诗刊》《南方日报》《羊城晚报》《作品》《湛江日报》等报刊发表。著有诗集《燃烧的人生》《生命的选择》中英文对照版《郑流短诗选》,散文集《斑斓时空》《远方无涯》《走向大地苍生》(散文、诗歌两卷本)等。有作品编入《广东散文精选》,诗集《燃烧的人生》获湛江第五届文学艺术中篇一等奖。散文集《远方无涯》荣获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特发荣誉证书。曾三次获得全国青少年“中国精神”“中华正气”和“做新世纪主人”读书教育特别指导奖。1999年获全国绿化奖章,并获颁证书。]
✍【诗评页】
附:【评论家刘谷城诗评】
景壮情深意美,挥洒如歌
——喜读郑流近作《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泅渡》
/ 刘谷城 /
读郑流同志新近的散文《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泅渡》(见《湛江日报》2007年10月21日第4版“百花”副刊),仿佛进人了一个神秘而神奇的世界。这个横亘在塔里木盆地中间的塔克拉玛干大漠,被许多人称之为“死亡之海”,但谁想像得出它曾是“世界文化的摇篮”呢?今天,站在这个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的腹部,极目四望,天和地没有界限,“浩浩荡荡的蔚蓝,顿失滔滔。一切生命连同泥土都被岁月风化成细碎的黄沙”。广袤,浩渺,粗犷,触目惊心的苍黄、荒凉和冷峻,汹涌澎湃;大地、天空、风,一切都是“黄黄的”。在这无边寂寞和苍凉的黄色世界,沙海泅渡者们从“古生物的残骸和无声呐喊的灵魂”里,拾到了“无限的悲壮和痛苦的记忆”,也从在沙海翻腾的“蛟龙”身上,“镀亮了开拓者奋进的足迹和梦想”。沙暴骤临,天气瞬变,黄沙飞卷,有如大海浪涛咆哮,有如金戈铁马刁斗,有着一种呼啸长空的伟力横扫一切,随意将任何生命撕碎。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然而,它又好像魔术师一般,“奇迹地塑造一切”。它驱赶着无根的沙子,不断地流动、翻滚、变幻、聚积、组合,雕刻出流线型表面,摆布着各种如画般的图案,塑造出一个辽阔壮丽的沙海,还有那远处不息的“一串叮叮咚咚的驼铃”,“让孤苦的旅人赏读”。
郑流同志以诗人的慧眼文心赏读着这辽阔壮丽的沙海,从广袤冷峻的沙漠中发现出它的美,品味出它的浩然之气。浩渺的沙海不尽是凄美,还有着非凡的景观:落日的壮丽,夜月的亮丽,古时五彩丝路上物资与文化艺术交流的热闹,今天建设者们征服沙漠和创业的壮举,那胡笳、羯鼓、羌笛、油气田的“大漠之歌”组成的多民族融合而和谐的天籁,这一切便“演化出一个瑰丽而宁静的日夜交替的盛典,演绎着寂灭与新生的轮回”。作苦把自然界的神奇、建设者的壮举、沙海泅渡者的深情揉和在一起,用多彩的画笔绘制出一幅“充满活力,富有灵性的绚丽的画卷”。“死亡之海”并不就是死亡,它还孕育着蔑视死亡的强悍生命,开天辟地的奋搏伟力,天堑变通途的创造智慧。它“神奇如歌”,是中华民族精神最简洁而生动的缩写。
郑流是一位诗人,一位奋勤写作的作家。他爱读书,爱品山读水,善于思索。他那经受时代风雨和现实生活敲打的心灵,倾诉着对社会人生和大自然浓笃的情怀。他写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很多的游记,都不是一般的写景记游,而是深蕴着厚重的历史氤氲和人生哲理,超越平庸。进入崇高的艺术境界,以此来反衬和折射现实人生,对生命的强韧和伟大的褒扬。本文就是如此。写沙漠不重在写它的浩渺、千枯、荒凉,而突出它的壮和力,它有豪气、威严、强悍,能驱走人们灵魂深处的怯懦与苍白;写落日焰红,写皓月朗照,更写在沙漠中铸造民族骄傲与尊严的建设者。作者把现实与历史巧妙地结合起来,从远古水族家园对芸芸众生的丰盛馈赠,到汉唐丝路的辉煌,再到当代开拓者用勤劳和智慧揭开大漠深层的宝藏、在流动的沙海中筑起上千里的柏油公路、建立沙漠植物园、绿色通道横亘南北东西,如彩虹,如巨龙,托起亘古未有的奇迹。今天,在“这广袤荒凉的大漠里,没有荒凉的人生”,有的是勇于开拓创造的强悍生命,有的是人生的辉煌与美丽。真是景壮情深意美,读来令人精神振奋。
这篇散文虽然较长,但一点也不沉闷,作者融情于景,视野开阔,叙述穿插互换,富于变化,语言流畅,挥洒如歌,不仅能引导读者对荒凉沙漠的重新认识,更能激发人们对壮美人生的礼赞。作者在大漠里“泅渡”实际上是在寻觅、发掘我们民族精神的足迹,并礼赞她,歌颂她,弘扬她。这是与一般游记文章很不一样的地方。
(本文作者系湛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