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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津图书奖得主熊培云重磅新作,构思十余年,终于面世。

不论是堪称人类之光的互联网,还是近年来你追我赶般投入研发的人工智能,如果说它们只有光明的一面,则未免偏颇,事实上,它们的负面性都已经显现。

本书中,熊培云先生从原子弹的研发投放与著名哲学家罗素讲起,这一事、一人分别反映了物性与人性的不可捉摸,继而展开了全书对于互联网、精英群体、大数据、人工智能等议题的探讨,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对于人类应该如何面对诸多新型科技的发展,进行了一场脍炙人口的人文主义思辨。

摘编自《人的消逝》

文 | 熊培云

直播濒危商品

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催生了不少行业,其中一个是直播带货。2020年7月1日起,中国广告协会制定的《网络直播营销行为规范》实施,重点规范直播带货行业刷单、虚假宣传等情况,其中多次提到了直播带货刷单情况。刷单在直播带货行业比较常见,有的动辄销售过亿元,过后就出现大量退单;有的虚构在线观看人数,营造虚假繁荣。

有人说,过去是走街串巷式的吆喝,后来在商场里租个柜台现场展示,接下来是直播间咆哮式的推销。直播带货也有自己的坎坷史,只是对于有了流量的明星而言,可以尽享“靠山吃山”的红利了。直播带货的积极性是它部分解决了“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问题,但某些有着巨大流量的“网红”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行业生态的破坏。且不说有大量以次充好的质量问题,诸如“全网最低价”的营销话术,即使不是诈骗,也有不正当竞争之嫌。

从前是生活制造需求,现在更多的需求是被资本与传播手段刺激产生。严格地说,相对于实体经济,网上这些职业吆喝师并不真正创造价值,而只是流量变现。他们制造活力,也制造了消费社会的景观。又因为有“饭圈”文化的加持,对于那些陷入群体购买行为的消费者而言,消费不是手段,而是目的。而主播的任务正如赫胥黎在 《美丽新世界》中写到的,消费社会贩卖的不是产品,而是希望。吆喝最重要的是唤起一些广为流传的无意识的恐惧或焦虑,并且想出某种方式将这个愿望或恐惧与某个你想卖的产品联系起来,然后通过语言或图像等符号搭建起一座桥梁,让顾客能从现实进入补偿性的梦境,再从梦境进入幻觉,以为当买下你的产品时就能够梦想成真。

“我们买的不是橙子,我们买的是活力。我们买的不是汽车,我们买的是尊严。我们买的不是畅销读物,而是他人对见多识广之人的尊敬。”诸如此类。交易一旦上升到文化,首先完成购买的就是符号,而流量明星也像是活跃在直播间的牧师,引领一群迷途的羔羊。

这里可能还有一种消费心理上的回声屋效应。在直播间咄咄逼人的推荐下,许多消费者事后知道自己买回了一堆并不需要的东西,但在当时他们觉得自己买回的是一个快要灭绝的濒危商品——再不买就赶不上了。

我与物的距离

在过去的农村生活过的人会有这样一种印象,人与物的距离非常亲近。不仅天上的星星近,地上的东西也近。而且对身边的事物来历通常也是一清二楚。比如,什么时候去山上取的木头,什么时候做的板凳,什么时候去附近的铁匠铺打了锄头。虽然这些物件在今天看起来会显得简陋,但是有一种知根知底的感觉。

人随物安定,物随人长久。从前一把锄头可能用一辈子,现在一部手机常常只用两三年便成了电子垃圾。物不再是传几代的东西了,它更像是遥远的传说,不会有谁会对晚辈说这是爷爷留给你的手机。

而现在仅身边的一个手机,关于它的来历,里面就可以装下“十万个为什么”。因为它合成了太多科技,人对它的构成和运行原理几乎只有仰望的份。高科技产品像是一个照妖镜,将用户还原成一个无知的人。而生产厂商能为用户着想的,就是不断地推出功能更好但也更傻瓜的新品。简单地说,伴随着陌生人社会到来的,还有物的 陌生化。相较于越来越智能的物,在对物的理解方面,人像是正在退回蒙昧状态。更可怕的是,那些握在掌心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手机,随时可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一个监视、监听主人的电子设备,在现代战争中,一代枭雄被敌军斩首往往也是因为它们暴露了行踪。手机在那一刻暴露它最真实的身份,你以为它是你的助手和仆人,实际上是敌人的特洛伊木马。

从化妆到美颜

和许多鸟类一样,爱美是人的天性,化妆术古已有之。据称,早在原始时期,人类就开始用一些特别的颜料或饰物来装扮自己。而且在他们居住的洞穴里,至今留有保持了化妆痕迹的壁画。

化妆通常以美为目的,完成对原有表面的改造或修饰后,既能体现人所独有的自然美,同时也能在原有的“形”“色”“质”等方面增添魅力。当然特殊情况下的化妆也能用于乔装打扮,不在本文探讨之列。

如今由互联网与AI技术催生的美颜大行其道。虽然都以美为目的,但二者在具体操作与精神内涵上大有不同。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化妆是在原有表面进行的。一个女人为了给自己化妆,不会将口红涂到另一个人的嘴上,也不会涂在其他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物上。与此相反,美颜则是 异地加工。它是直接针对数字照片或者视频进行向上造假。美颜所追求的效果更接近于艺术。如果说化妆是零敲碎打的改良,那么美颜就是不流血的革命,是每个人成本最低也最可能实现的乌托邦。

如果从灵与肉的角度探讨,化妆是对肉身的改造;而美颜则是为建立起某种灵的维度,寻找虚拟的形象代言人。化妆的极致是易容,不过人还在现场;美颜的极致则接近于幻术。自从有了美颜,从前用来对视的镜子消失了,现在需要凝视的是自己的化身。

从表面上看,这种凝视像是针对“肉身出窍”。而从本质上说,这里的“肉身出窍”是“灵魂出窍”。相较过去化妆时的扶起东来西又倒,有AI辅助的美颜更有机会让一个人爱上自己。人仿佛变成了可以拆装、打磨、拼贴甚至删除的物件。每个人都只是原材料基础,是“盛世美颜”神话的起点,而那个“最好的自己”最终都在自我之外。它不像数字孪生(digital twin)一样完全忠诚于实体。

图像瘾君子不约而同地打造景观社会,在那里“符号胜于物体,副本胜于原本,幻想胜于现实”。当人们过于专注自己并且忘我地建造美丽的幻象,各种美颜App就化作了古希腊美少年那喀索斯眼中的湖面,映照出所有自恋者水中的倒影。

前面说到化妆是对肉体的改造,但真正对肉体的改造是整容。当然这是一件反讽的事情,当人们一边整容,一边高喊做最好的自己,实际上只是做了庸俗的他人。

破碎的身份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们从饥饿社会过渡到了饱和或者过剩社会。很多年以前鲍德里亚就注意到,当人们对商品的关注不再只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还包括它的象征意义与符号价值时,商品将通过各种暗示来操纵和支配消费者。所以鲍德里亚断定消费社会既是关切的社会也是压制的社会,既是平静的社会也是暴力的社会。毫无疑问,这个世界的商品越来越丰盛,我们生活在物的堆积与包围之中。

当小卖部发展成商品应有尽有的京东和亚马逊这样的电子超市,这意味着每个人都睡在全世界的商品堆里。一边是人被物化,不仅每个人都寄生在物品之上,而且人也是物;另一边是人陷入了物所带来的“精神沼泽”,即越丰富越贫困。广告给人带来完美的晕眩,而已经占有了某物的他人成为每个人的地狱。简单地说,人们不仅以物的方式互相凝视,而且物也在逼视每一个潜在消费者。

在物品匮乏的年代,相同阶层的人聚居在一起,大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现在互联网建立起一种互相凝视的结构,每个“成功的消费者”都变成了他人的镜子。当完美之物近在眼前,不拥有它不仅是对物的辜负,也是对人生的辜负和对他人的惨败。他人在凝视自己,他物也在凝视自己,一切都近在眼前,在更广阔的“他人即地狱”的魔镜下,许多人因为害怕自己成为“有缺陷的消费者”而失去内心的安宁。

以前,决定人身份的有血缘、地理和肤色等,这些身份往往终身不变,比如,婆罗门与刹帝利,法国人和中国人,黑人和白人……进入消费社会以后,人的身份不仅破碎而且永远处于动荡之中。破碎在于,买得起最贵手机的人未必买得起房子,然而他有一个身份是“用得起最贵手机的人”;动荡在于,最贵的那款手机给他带来的“尊贵身份”很快会因为个人新鲜感的丧失和物的普及、破损以及产品迭代而失去。

换言之,虽然每一次具有符号价值的购买都意味着某种零星身份的重生,然而这种重生在时间上竟然如此短暂。就这样,伴随着一次次新品的发布,人在消费社会中活成了一只只方生方死的蜉蝣。生产意义的人却做了意义的奴仆,一切辛苦似乎只为活出一个大家共同追求却又不存在的他者。

熊培云

熊培云,1973 年生于江西永修,毕业于南开大学、巴黎大学,主修历史学、法学、传播学与文学。曾任《南风窗》驻欧洲记者,《新京报》首席评论员。香港大学、东京大学、牛津大学访问学者,“理想国译丛”创始主编委员之一。现执教于南开大学。

每周好书

《人的消逝:从原子弹、互联网到人工智能》

熊培云

浙江人民出版社

(以上图文由浙江人民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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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夏仁鑫

审核|曹佳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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