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昆
李庭昆
不知不觉,姚明已跨过40岁的门槛,并俨然坐上了中国篮协主席和亚篮联主席的高位。不知不觉,大方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如今已跻身古稀之年的行列,且早已当起了老奶奶的角色。
把大方领进篮球场大方,就是方凤娣,是姚明妈妈的昵称。1965年初秋的夜晚,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在威海路静安区第二体育场(今民立中学校址)的灯光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篮球比赛。那时,社会上很少娱乐场所,谁家有只九寸黑白电视机已成了稀罕物件。这虽然是一场普通的基层比赛,居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千观众。
突然,我看到人群中露出一张女孩的脸,足足比周围那些大男人高出大半截脑袋。起初,我以为她站在板凳上,孰料走近一看,哇!竟是一个长脚小姑娘。当我问她今年多大,在哪里读书时,小姑娘只会地低着头摇着脑袋边的两条小辫子……
散场了,见她独自一人匆匆离去。出于老体育本能的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篮球好苗,怎肯把她轻易放过,急忙紧紧跟去。她脚长,步幅大,走路轻捷风快,穿过南京西路,又顺着西康路,一直走到康定路口拐进了一条弄堂里。
第二天清早,我就用电话向附近几所学校询问,是否有这样的高个女生。当我拨通胶州路康定路的培进中学时,胡校长随口回答说,“没见过呀!”我就要她把体育室的陈老师叫来。电话那头的陈老师说,“是有一个,但她身体瘦弱,不爱运动,连广播操也不肯好好做!”。我放下电话,随即招呼少体校的两位篮球教练一同赶到培进中学。一看果然是她。两位教练的眼力比我厉害多了,让她做了几个动作以后都感到十分满意。女篮教练宋丽璋还欣喜地对我说,一定要把她动员出来。就在这天晚上,我第一次走进了方凤娣的家。
大方的妈妈是个地道的家庭妇女,生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即将成家,大方后面还有个正在读小学的弟弟。一家子身材都不高,似乎把所有的高度都让给了方凤娣。我提起打篮球的事,她妈妈一百个不同意地说,“伲凤娣人介长,身子很单薄,胆子又小,连到弄堂口拷酱油都不肯去,怎么可能穿上裤衩去打篮球呢?”碰了一鼻子灰的我接连三次家访,最后遇上了她爸爸,一位敦厚朴实的老工人。他说话不多,比较开通,还问我打球有饭吃吗?末了,他笑着说,“阿拉凤娣人长,兴许这也是一个行当,就让她去试试看吧。”
果然第二天的下午,大方穿着43码的新球鞋走进篮球场。宋教练立即欣喜地招呼她,并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又反复地抚摸着她的肩背,还悄悄地询问一些有关女孩生理的事。此刻的大方被宋教练揽在怀里,两颊绯红,面绽微笑,宛如一只驯服的小羔羊。接着又让她顺着球场跑了两圈,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宋教练高兴地对我说,她手大脚大,粘得住球,柔韧性协调性都很好。
大方似乎真的是天生吃篮球饭的料,很快三步上篮,移动跳投,运球过人,防守策应等动作都学得像模像样了。不到半年身高从1米82长到1米85,被选入上海队。又过了半年,变成1米88,披上了国家队的球衣。正当大方在篮球场上如沐春风之际,1966年的初夏,文化大革命的恶浪迎面扑来,无情地击碎了她的篮球美梦。国家体委被砸烂,运动员被污蔑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宠儿,统统赶出训练场……
1971年,由于庄则栋与美国乒乓球队的交往,使中国体育又为重新走向世界打开了一条缝隙。荒废多年的运动员才陆续重新走进训练场地。1974年大方首次出征德黑兰,参加第七届亚洲运动会女篮比赛,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1976年,25岁的大方已成为国家女篮的主力中锋和队长,并在香港举行的第六届亚洲女篮锦标赛上首次夺冠。
须知女篮队员的黄金期是20~26岁。由于女性的生理结构,此后的体力、速力、反应等竞技状态,都将渐走下坡而退役。但是为了迎接第四届全运会,大方不得不挑起上海女篮的大梁。频繁的赛事,艰苦的训练,真使大方精疲力竭,终于熬到1979年底返回上海。此时她已芳龄三十,成了超级的大龄姑娘了。
上海最高的一对夫妇1982年2月20日,我曾在《文汇报》周末版与郭蓓(现任上海体育局副局长)合作,撰写一篇题为《上海最高的一对夫妇》的文章,披露了大方大姚恋爱中鲜为人知的趣事。
因为当时与大方同龄的穆铁柱身高2米28,妻子王专红1米72, 稳占全国最高的头衔,所以大方大姚只好屈居“上海最高”了。谁料此文很快被北京《中国妇女》杂志转载,尔后又为文汇出版社汇编入特写集出版。
记得1979年底我刚调入《文汇报》不久,大方妈妈就找上门来。她说话没有客套,劈头就说,“伲凤娣听了你的话,整天抱着个篮球,弄得浑身伤病,如今30岁了,连个对象还没有,老方让我来找你。”最后还说,“李老师,这事你可要负责的呀!”我急忙好言安慰,并一再表示一定想办法。第二天,我就拨通了上海市篮球队总教练王永芳的电话。
王教练在电话里恳切地说,我们也正在为此事着急。因为大方个子高,我建议应在篮排球队中去物色,他爽朗地连说,“是的,是的,急事急办,一有眉目,就会给你消息。”两个星期后,王教练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男篮的大姚高度合适,不过年龄比大方小了些,现在双方队里都在做工作,让他们先谈谈看……”就此大方大姚的恋爱史拉正式开了序幕。
先说说大姚吧,他叫姚志源,1952年出生,身高2米08,上海男篮中锋。很可惜,他错过了从娃娃抓起的最好时机,直到20岁才开始摸到篮球。至于他是怎样走进篮球场的呢?世事真的很奇妙,好多事情都是在偶然中结出了好果子。
这是发生在将近半个世纪以前的故事。一天,有位篮球教练远远地看到一个巨人的身影,他欣喜若狂地走近一看,竟是年近五十满脸胡渣的老工人,令教练大失所望。老工人却笑着说,“我儿子比我还长得高呢。”就在这幕戏剧性的偶遇中,使大姚和篮球结上了缘。
再说大姚的世家。江苏省吴江县的震泽镇,是个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镇。这里濒临烟波浩渺的太湖,又是景色宜人的江浙交界处,谁也没有想到,还隐匿着一个巨人的家族。姚明的爷爷身高2米02,有个叔叔2米04,据说还有个1米90的大姑姑呢。看来,这里才是姚明巨人细胞真正的源头。
仔细想想,大方和大姚的结合,一切真的都是天意。上苍还为此悉心编织了好多精妙而有趣的安排。过去,两人多年来在同一片球场上训练,在同一个食堂用餐,但双方从来没有搭理过一句话,自然形同陌路人。如今要把他们揉在一起,起初,他俩恰似球场上的两只篮架,怎么也搬不到一块儿。走路总是一前一后,坐下就是一东一西,说来说去只会说篮球的事儿,怎么也说不到恋爱的点子上。难怪大姚私下里对人说:“嗐,谈个恋爱,真比打篮球犯难多呀!”
那时住房都比较小,他俩塞在十来个平方的居室里,连转个身都感到困难。出去走走吧,也实在太招眼,有时背后还会跟着一大串穿着木拖鞋的小孩。一次,大方提议去看电影。他们刚坐定,就遭来后排观众的抗议,“介长的两扇排门板挡在前面,让我们怎么看呀!”当他俩站起身来时,更是引起周围观众一片惊呼和哄闹。电影还没有开场,他们早已逃离影院了。
还是大方率先冲破坐“冷板凳”的局面。她对大姚说,“我很凶,你怕不怕?”大姚嘿嘿一笑说,“不怕,我从来吃软不吃硬的。”由于篮球的共同事业,脾气也合得来,经过几番攻防回合,双方终于把办喜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了。细心的大方突然发现他们还没去办过登记手续和领取结婚证书呢。那时,大方是上海青年队的教练,训练工作很忙,就说,“大姚,这件事你去办一下吧!”大姚活像接了将令,兴匆匆地跑到婚姻登记处,才知道犯一个天大的错误。人家都是成双成对手牵手去,哪有像这样单枪匹马的,自然被打了“回票”。
市体委领导对大方大姚的婚事也极为关心,婚房安排在康平路95弄的体育“功臣楼”。很快,婚后第二年姚明出世了,成了这个“巨人”家庭的新成员。
篮坛奇才的出生1980年9月20日,姚明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妇产科呱呱坠地。
大方在即将分娩前,由大姚陪着走进产房。可是正当大姚满怀喜悦和焦急的心情期待当爸爸的时刻,冷不防一辆小车疾驰到六院,车上跳下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地把大姚塞进车子又疾尘而去。因为这时正是九城市运动会篮球赛的夺冠之战,身为主力中锋的大姚必须披挂上阵呀!
姚明出生时,磅秤上清晰地显示出十斤二两的数字。瞬即把产房里几位年轻的小护士乐翻了,这岂不是创下了一项新生儿体重的最高纪录呀!就在这同一时刻,九城市运动会篮球决赛的终场哨声鸣响,身披上海男篮战袍的大姚和队友们,高高举起冠军的奖杯,伴随着满场观众的欢呼,尽情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时,他的耳畔也似乎传来了儿子呱呱的啼声。带着赛场上的浑身汗水的他,立即拔脚直奔六院,去拥抱刚刚诞生的儿子。
姚明来到这个世界,天生就是要和自己的父母一争高低。他一个劲儿地疯长,刚满16个月,身高达93cm,体重35斤,这可把刚做妈妈的大方忙坏了。姚明的胃口特别大,长得又很快,大方每天赶着织毛衣都来不及,常常织到一半儿子又长高了,只好绽着一脸无奈地苦笑拆了重织。
我有时去风雨操场看望大方,可以看到球场边独自玩耍的姚明。大方会亲切地招呼着说:“小明,快过来!叫一声爷爷。”我也会去抱他一下,真的好重好重呀!
四岁的姚明已接近1米30,连上公交车也必须买票了。小学一年级时已经超过1米60,俨然成了大孩子。有一次,姚明在操场上与班上同学玩捉人的游戏,一位老师误以为是高年级学生在欺负低年级的小朋友,把他叫到五年级教师办公室训话,从而闹出一场笑话。
疯长的姚明,早已成了篮球教练们垂涎三尺的“猎物”。但那时的大方,不想儿子再吃篮球饭,希望他健康成长,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还从小就教他学英语。为了让儿子长得壮实一点,大方曾把他交给田径队教练。不久田径教练回话说,“他长得最高,跑得最慢。”
1991年,11岁的姚明已超过1米80,又过了两年长到1米96。篮球教练们早已踏烂了大方家的门槛,看来非得走上篮球这条路了。这年暑假他参加了上海市青少年篮球训练夏令营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上海青年队最年轻的球员。1998年4月,他以2米26的身高入选国家队,正式确立主力中锋的地位。从此,姚明在篮球场上一路高歌猛进,2000年,还在亚洲全明星队上金榜题名。
跻身NBA世界篮球巅峰NBA是美国职业篮球联盟的尖端赛事,也是当今世界篮坛最高圣殿。
2002年6月20日,NBA选秀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隆重举行,姚明喜获选秀状元的桂冠。那时,我正好在美国,几乎天天泡在电视机前,还从报刊上搜集了有关姚明选秀的好多中英文资料。
这次选秀不仅是NBA有史以来首次有非美籍球员参加,更是破天荒地出现了中国人的面孔。从东部到西部,数以百万计的华裔华人,犹如过了一次狂欢节。其实那些欧美老外球迷的狂劲,更是狂得惊人可笑。在街头,常常会看到那些金发姑娘高举着姚明头像的照片招摇过市。据说有一位女大学生竟然暗恋姚明20年之久。
这年秋天后我回到上海,应大方的邀请去他们刚刚装修的新居做客。住房不大,两卧一厅,但很有姚家的特色,所有门框都高达三米,几乎与天花板齐平。进门的玄关处放着三双大球鞋,那双54码的当然属于姚明的。
我特地将姚明在NBA选秀时的资料带给大方,并一再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更是造就姚明篮球才能的最佳途径。大方听了频频点头,又见她沉默片刻后,习惯地拢了拢头发说,“好!我准备明后天即去北京篮管中心洽谈。”
正当我即将告辞时,平素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大姚,突然张嘴说话了,“谢谢你,李老师,如果没有你我怎么能找到大方呢?”大方听了扑嗤一笑说,“大姚,你这句话早就该说了!”
自从姚明正式加盟火箭队后,大方一家就住在德克萨斯州的休斯顿。这是美国东南部墨西哥湾沿岸最繁荣的港口,被誉为全美第四大城市,更是美国航天研发中心总部的所在地,故又被称为“太空城”。由于我家在西部的旧金山湾区,与休斯顿两地相隔千余公里,那时手机通讯还没有如今普及,所以我与大方一家失去了联系。唯一剩下的就是坐在电视机前看姚明打球的份儿。最令我看得惊心动魄的,就是姚明与奥尼尔那场巅峰对决。
奥尼尔何人?他是当时NBA球场上绝对的霸主。他出生于1972年,身高2米16,体重三百多斤,浑身绽着黑色的肌肉群,活像非洲大草原中壮实的野牛。他的飞身扣球力沉势猛,还曾有两次击碎篮板的纪录。
拉开战幕,奥尼尔独霸篮下接连猛扣得分,姚明则以中投还以颜色,使双方比分始终处于胶着状态。这老奥一到篮下,即使用三个防守队员也难以撼动。但姚明毕竟比他高出大半个脑袋,手臂又特别长,接连对他使出三个漂亮的钉板盖帽绝招。须知老奥横行篮坛从未尝到过如此耻辱,顿时圆睁双眼,怒气冲天,使球场的火爆场面达到顶峰。激战已进入最后三秒钟的关键时刻,我看到姚明突然在奥尼尔贴身防守中猛然跃起,单手高举篮球迅即又反手将球灌入篮筐,而终场笛声也几乎同时鸣响,顿时全场一片欢腾。姚明这一精妙绝伦的进球,也直令老奥瞠目结舌。
我很担心,奥尼尔退场后是否会对姚明耍泼动粗。谁料电视屏幕很快切换了一个特写镜头,见到两个大中锋并肩而坐,谈笑风生,奥尼尔还咧着大嘴夸姚明英语说得很好。
姚明在NBA火箭队效力九年,多次入选NBA全明星队最佳阵容,直至2011年7月20日正式宣布退役。2016年,他又荣获入选奈史密斯篮球名人纪念堂的殊荣,更为姚明的篮球神话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结束语记得2002年春,正当姚明率领上海东方男篮勇夺全国冠军时,《新民晚报》体育版别出心裁地刊了一幅“姚明妹妹”的漫画。附文说,倘若当年姚志源夫妇再生一个女孩,那么上海东方女篮夺冠,岂不也如囊中取物?我以为从体育人才学和遗传学的角度来思量,这一图文颇有灼见和深意。回想起来1982年时我预见到姚明成长的趋势,也曾斗胆向有关部门建议,鉴于大方大姚优质特性的遗传因子,能否允许再生一个孩子?但得到的回答是,“计划生育是国家重大国策,谁也毋可更动。”
如今轮到姚明和叶莉(1米92)了,这对夫妇真可堪称“全球最高”(总高度为4米18)。他们11岁的女儿姚沁蕾也长势惊人。何况现在已开放二胎,能否再添一丁,已成为社会大众的热切期望。
行文至此,我真想能在莺飞草长的春日,去震泽古镇探究一下“姚氏世家”的奥秘和风水。细细数来,由于大方、姚明、叶莉以及姚沁蕾的先后加盟,成了这个“东方巨人家族”的新成员。如若让这支巨人队伍齐聚千古震泽的姚氏老宅,岂不将成为世人瞩目的奇观。
世界文化导演艾文与本文作者李庭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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