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苏联的最后解体,总是一个让人觉得汗毛直立的故事,这一篇算琢磨良久的思考之作,望保持耐心。
一:直白的撒切尔。
1991年11月,经历过8.19事件后,苏联已名存实亡,只等上棺材钉子。
这大好时局让美西方欣喜无比,怀着期盼的心情,撒切尔夫人在11月18日美国休斯敦召开的石油学会上,直白的说:
如果确实存在“世界新秩序”,那么它主要是由美国建立的。
如果它要成为真正的世界秩序,它必须不仅包括欧洲、北美和南美以及从旧苏联出现的共和国:它还必须成为整个亚洲的现实,当然还有中东,非洲也是……随着共产主义的瓦解以及民主和自由企业的进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笔者通过多方查证,找的演说原文。
澄清一个事实
:撒切尔夫人并没有讨论西方如何瓦解苏联,那是2010年出自俄罗斯的谣言。
话虽如此,可这话语中隐藏的两个关键词,依旧诠释了瓦解苏联的得意,那就是
“世界新秩序”
和
“瓦解”
。
新生和消失相对,也算意味非常。
新生的世界,当然是美西方领导的世界,而消失的,则是苏联主导的华约和它背后那一整套经济体系。
击溃了敌人的一整套经济体系,让他们自己承认失败,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那么苏联这套经济体系又是什么?
为何失败?这要从苏联的国运说起。
二:借助外力的经济体系。
苏联的诞生和强大,源自两个大事件。
诞生因一战而来:
战前经济发展不错的沙俄,虽然工业化相较欧美还有差距,但增长却非常快,原因跟两个改革和一个外因有关。
“亚历山大农奴制”
改革,给了后来的“
斯托雷平改革”
足够的政策空间和人力资源,后俾斯麦时代的强势又让沙俄收获了来自法国的经济援助。
法国用大笔贷款改善了同俄国的关系,帮俄国工业化,修西伯利亚铁路。
一来二去,就让两国结成了亲密同盟。
法国资本和1904年之后涌入的英国资本(日俄战争后关系缓和),配合俄国的人力、资源,引发的化学反应,让俄国迎来了1894年到1914年的黄金20年。
那时的俄国,工业增加值长期处于世界第二(美国之后),如果一直持续,德国面对完成工业化的俄国,估计都要发怵。
这也是一战为何爆发的根源之一。
德国人明白他们等不起,真等到俄国完成工业化,德国局面将更为艰难。
于是,一战爆发了,萨拉热窝的枪声之后,狂热的欧洲人开启了自毁战争。
战争的硝烟,在谁也无法预料的情况下延续四年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1918年,俄国经历二月和十月两次大事变后成了苏俄,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德意志帝国也灰飞烟灭。
新生的苏联,在艰难击败干涉军站稳脚跟后,开始了建设时代。
随后就是另一件大事,强大靠外援。
百废待兴的苏联,依靠列宁的新经济政策恢复元气,可这恢复,在面对外部威胁时,并不足以自保。强悍的斯大林知道,没有重工业,苏联将朝不保夕。
于是,一场赶英超美的重工业进程开启。
在这一次的重工业化中,苏联是典型的顺势而为,这势除了用农业补贴工业的经济策略外,还有欧美的大萧条。
农业补贴工业引发的问题不便多说,但这剪刀差之后积累的资金,却在大萧条时期,成了苏联人从欧美,特别是美国引进人才,技术,设备,投资的关键筹码。
可以这么说,苏联的一整套工业体系,都是借大萧条契机,从欧美引进吸收的。
当时的美国可谓慷慨,汽车生产线,工业设备,先进技术整套整套卖。连水电站都手把手帮着修,专业技术人才也纷纷远渡重洋而来,苏联的产业工人,也去往欧美接受培训。
自身努力加上外部援助,两个五年计划(1932到1937年)后,苏联工业产值就比一战前增加了7倍,不仅数量增加,质量上也都以机器制造增长为主。
反观同时期的欧美,平均仅增长了44.3%,此消彼长之后,一个欧洲第一工业国,世界第二工业国诞生了。
可如此夸张的经济增长依旧有问题,那就是外援的作用太突出。
从技术、设备,到人才,外援给了苏联经济发展的一切,当然,这些在苏联消化吸收后也有不少原创技术出现。
可体系下的路径依赖,在后续引发了问题。这问题就是,当西方技术进一步爆发,引发产业落差,又封锁了技术后,苏联何去何从?
工业体系意味着经济体系,而经济体系,又决定阵营之争的胜负。
于是两次工业化,都借助于外力的苏联,就此有了解体失败的隐忧。
三:冷战风云
冷战,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名词。
原子弹的出现,让大规模热战成了伪命题,也让时代发展和阵营之争,从军备竞赛,扩展到经济、科技、文化、生活。
阵营也在二战后美苏不同的势力范围,而有了分野。
美国用马歇尔计划复兴了欧洲,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经济体系。
苏联用莫洛托夫计划搞经互会,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经济体系。
可这两个经济体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竞争关系,因为工业化人口不同。
美国和西欧经济体系,工业化人口有六到七亿,苏联加上东欧最巅峰时期工业化人口是4亿,6比4优势在西方。
于是,才有了苏联对中国的全方位工业援助和156工程的出现。
用帮扶援助让一个6亿多人口的大国工业化,这不就是6比10,优势在我了吗?
可这一切,却因为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而落空,中苏也从同志加兄弟变成对手。
不过这些在早期并没有影响苏联的强势。
在渡过冷战之初的弱势后,比西方更集中的重工业体系,还有资源的错配让苏联在冷战开始有了优势。
人类第一颗人造卫星是苏联发射的,也让美国人惊呼“斯普特尼克时刻”,幡然悔悟的美国人惊呼之后是反思。
反思什么?反思为何一个依赖西方科技体系的苏联,反超了自己。
反思过后,其实问题根源很好找。
第一:投入不同。
第二:防备不足。
第三:盟友没管好。
重工业投入不足,是因为美国还没重视起来,防备不足,是因为克格勃活动很活跃没有被遏制,至于盟友没管好就容易理解了,欧洲、日本都是苏联的技术来源国。
那么厘清了问题关键,美国当然是对阵下药,加大了科技投入不说,还弄出了忽悠人性质的“星球大战”计划。同时增加了反间谍力度和对于盟友技术出口的封锁,“巴统协议”也被一次次强化。
此时此刻,恰如此时此刻。
从那一刻起,美国开始有意识的封锁苏联的技术引进和间谍渗透。
这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为何这么说?看苏联扩大石油生产所需设备都要从西方引进就懂。而这,几乎发生在苏联科技产业侧的几乎所有层面。
美苏半导体的晶体管和芯片之争,不就是基础科技和应用科技错位之后的不同选择吗?
四:体系革命。
技术上的封锁,延缓了苏联的发展势头。
但发展惯性和石油危机后的油价升高,还是让苏联在1970年代延续强势,成就了鼎盛时刻。
可是这强势和鼎盛时刻伴随的却是新一轮更大的隐忧。
这隐忧从集装箱革命引发的全球产业分工和经济体系重组而来。
集装箱发明之前,从运输效率和成本角度看,发达的铁路运输并不输于海运。
港口繁杂的物流,庞多的人力成本,让世界经济并没有产生明晰的产业分工。
贵为发达国家的西欧和北美,依旧要保存足够的低端制造业维持国民的生活所需。
但集装箱的出现,让海运的效率提升不说,也实现了点对点物流体系。从工厂到工厂,或者从工厂到批发商的运输变革,使得海运和港口物流成本一降再降。
日本率先抓住机会弄出口导向型经济,直接促成了全球产业分工体系。
随后韩、台也先后加入分工体系,让美欧有了产品输入区。于是,乐见其成开始了去中底端工业趋势。
分工的好处是什么?优化生产力和效率。
一轮运输方式引发的变革,在美西方工业体系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很快伴随全球化的深入,到了质变时刻。
曾经两大经济体系工业化人口4亿(苏)比6亿(美)的局面,变成了4比12亿甚至20亿,简言之,只要投身全球化的区域,就成了美式经济体系的参与者,而这就是撒切尔夫人口中所言的“世界新秩序”中的经济层面。
随全球化扩张不断扩大的经济体系圈。
反观苏联,一个以陆地铁路运输为主,缺乏优质港口的国家,就算是超级大国,也撑不起这海运革命,参与不了全球化。
一边抱残守缺,无力参与。
一边借助分工,扩展版图。
谁负?还用说吗?
纵观历史,所有的问题,追溯根源都是经济问题,而这在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科技问题又跟经济问题相辅相成。
科技落后了,经济发展必定受限,如果别人一个高科技起跳,那就是大步超越,搞不好就追不上了。
追不上了咋整?羞辱你。
于是就有了另一个故事:克林顿的嘲笑。
五:融入和掠夺。
这个故事,则跟失败后的投降有关。
苏联经济体系瓦解,除了全球化分工后的贸易扭转之外,还和无底线的军备有关。
这也有数据为证。
1986年到1990年,苏联军费开支年均增长8%,高于GDP增长两倍。这可是和平时期啊,长期维持高增长,比现在的美国更过分。
钱大量涌入军队的结果就是民怨迭起,本就经济不好。还穷兵黩武,不是找抽吗?
恰在那时,美国开始发动舆论和宣传工具,下血本给苏联人灌迷魂汤。
报纸,电视,电台,全方位描述美国优越性,放大苏联问题,让苏联人看到落差。
一来二去,被收买的媒体成了美国喉舌,宣传工作渗透进了苏联方方面面。于是,恨国党来了,崇美族来了,哈美成风潮。
风潮过后,制约苏联人过上好日子的到底是什么?单纯的人在忽悠后认定,是没有加入自由贸易的金融体系呗?
当大部分人认为管的太严是问题,开放金融市场,彻底融入美国体系是解决方案之后,噩运也就开始了。
苏联人民被忽悠瘸了不可怕,可怕的是领头的也被忽悠了。
然后骚操作就来了,而且接二连三。
1989年6月,在西方无私帮助下,戈尔巴乔夫推出了500天计划经济改革,以所谓公平、公正为宗旨,给国有资产私有化和自由化定下了时间表。
时间表雷厉风行推进,大量苏联优质企业股份被无偿分给了苏联公民,每个老百姓都有了价值3万美元的1万卢布企业债券,这天降馅饼,让他们开怀大笑,自以为成了国家财富的主人。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后续还有美欧的金融铁拳,在磨刀霍霍向苏联。
一看苏联人按时完成了私有化,早就按耐不住激动的美国商业银行、投资银行、私人银行和保险公司行动了。
它们在苏联各大城市设立富丽堂皇的营业厅,配上高端大气的咖啡和知性小姐姐,经营起了皮包公司。用宾至如归的服务,形成了对苏联金融机构的降维打击。
苏联老百姓一看,服务好,还有吃有喝有人疼,当然乐意将储蓄放在外资机构啊。
大量苏联老百姓的储蓄,再接再厉的他们,又用储蓄回扣和撒钱方式,买通苏联国有银行,获得了大量贷款。
一场乾坤大挪移后,金融绞杀准备就绪。
这仗如何打?当然是舆论先行。
乖巧的苏联政府,被私有化的国企,放弃金融监管的苏联银行成了靶子。
政府自由度还不够,国企根本没有生产力和竞争力,卢布估值过高弄的苏联债券就是垃圾,这就是宣传话术。
这,这,这……
刚拿到手的卢布债券还没捂热就被说成是垃圾,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老百姓咋想?
不安心啊,不安心了咋办?抛售。
于是一出近乎里应外合的大规模抛售,在美西方银行家和不少知道内情的苏联潜在寡头忽悠下开始了。
百姓手中象征国家财富的债权被廉价抛售,大部分进了美国,少部分便宜了寡头。私有化债券和背后的国企,就此成了美国的,而美国人付出了什么?
不过装修费和少部分人工费,就完成了资产乾坤大挪移。
苏联资产,被苏联人自己轻易卖掉了。
回想苏联先辈们的奋斗,我想起了一句古话
:崽卖爷田不心疼。
卖了之后美国人还意犹未尽啊?
于是好心的美国金融专家又来了,在他们建议下,苏联政府又放宽了卢布自由汇兑美元的监管。
彻底失去金融监管后,卢布彻底放飞。
曾经卢布兑美元是1比3,放开之后,卢布一口气贬值了280倍,这也让苏联市场价格体系崩溃。
奋斗70年的财富被洗劫一空,无数老百姓沦为赤贫,不论你是大学教授还是工人,崩溃面前人人平等。
规模浩大的500天计划后仅仅1年2个月25天,苏联成了俄罗斯。
一切听西方,只为能融入。
放弃傲娇的俄罗斯人指望没了苏联经济状况会变好。但结果依旧是失望!
92年,俄罗斯通胀率高达2510%。
91年至95年,俄罗斯GDP下降42%
95年,俄罗斯物价是1990年的1700倍。
曾经的超级大国,居然闹起了饥荒?成了一个半乞丐国家。
这一切是谁引发的?答案是叶利钦。
那一刻的他,完全不反思戈尔巴乔夫教训,变本加厉推行“休克疗法”,只为让俄罗斯融入美国主导的经济体系之中。
难怪《大国崩溃》作者沙希利·浦洛基写了这么一句话
:叶利钦把他自己推上前台,成为美国政府处理对苏事务中最大的新希望。
这希望,就是他做到了美国希望他做的任何事。不仅如此,他还跟美国总统克林顿成了表面兄弟。
那时的俄罗斯。
台前,是叶利钦跟克林顿称兄道弟,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金融援助。
幕后,是休克疗法后崛起的金融“七寡头”依靠美国成了叶利钦的金主。
这三角关系咋形容咧?不过叶利钦当门面,“七寡头”当管家,美国当操盘手。
叶利钦,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克林顿。
那么克林顿是如何对待叶利钦的咧?
?六:乞丐,背叛与最后的善念。
国与国之间,任何的私人关系都是不靠谱的。就算无数次煲电话粥,无数次喝大酒,克林顿和叶利钦依旧不是知音。
美国乐见叶利钦执政,克林顿也需要良好的私人关系继续掏空俄罗斯。
而如何掏空咧?当然是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同时压制潜在可能的威胁。
冷战的胜利是世界的分水岭。
哪之前美国虽强势,但尚算收敛。
就算1991年的海湾战争,弄的世界大吃一惊,可真碰硬茬子,美国也不敢。
但苏联解体和俄罗斯的持续衰弱,让美国在高呼胜利后,多了敲打世界的野心。
然后,科索沃战争来了。
这场看似跟南联盟的战争,实质上是美国一石三鸟,遏制对手的大谋划。
被遏制的对手有,刚宣布弄欧元的欧盟,大溃退的俄罗斯,以及潜在对手我们。
于是,一场以“人道主义危机”为由,进行的空袭战争开始了。
持续78天的轰炸后,南联盟悲催无比,我们悲愤无比,俄罗斯憋屈无比,欧盟有苦难言。(欧元势头被遏制)
美国肆无忌惮的做派,终于让俄罗斯和叶利钦稍许醒悟,这人不是朋友,是对手。
因此,才有了我的童年记忆
:机场突袭。
200名俄特种兵占领了普里什蒂纳国际机场(科索沃),在遭遇700多英军围攻后,血性十足的说
:胆敢前进一步,立即开火。(1999年6月)
这是一个饱受欺骗的国家,渐渐觉醒后的首次反击。
可反击过后,表明态度过后,忙于第二次车臣战争,无力顾及南联盟的俄罗斯退却了,彻底退出东欧了。
这也成了今日俄罗斯地缘困局的诱因。
明白这一切的克林顿,虽然吃了突袭的瘪,却不以为意,而是在一次内部讲话中对议员们说
:诸位已经看到,在科索沃战事上,原来我们对它(俄罗斯)心有余悸,现在,它几乎成了一丝不挂的乞丐。
破产的俄罗斯,遭遇了羞辱,克林顿可不会管这是不是老朋友,国家利益比天大。
反而是叶利钦跟戈尔巴乔夫一样,都成了被嘲笑的对象,自以为走资就能融入美国的体系,但美国可不待见你。
对感情,求而不得最难忘。
对体系,跪舔不得最刻骨。
刻骨后,叶利钦的时代结束新人出场。
一个曾经的亲美派,一个强硬的人。
一个在失望透顶后改玄更张的人。
一个失去对美国体系幻想,想塑造新体系的人,一干就是二十年。
尾声:新时代的序曲
如何给文章结尾?我想了好久。
最后想说的,依旧是一句老话,也是我读书时候不断被重复的话
: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体系之争为何会有?因为科技串联世界。
阵营之争为何会有?因为科技也有国界。
国界跟国别不一样,反而跟阵营有关系,而阵营这东西,在大国博弈时代,又是动态变化的。
历史,特别是大国博弈史,从来不是单一剧情模式,而是多维互动后,由多个导演演绎的,存在不同剧本和结局的棋局,走到最后,从来不是阵营分明的对垒,而是多变竞合博弈的产物。
那么阵营是立场,其中最大的变量又是什么?答案是科技。
今日中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完成民族复兴这一伟大目标。越是如此,越要有战略定力,越要释放科技创造力。
幸好我我们醒悟的早,面临的局面还不算太糟糕,就连最新最热的chatgpt我们也是美国之外,最早的追随者。
时间,只要时间足够,很多事在14亿中国人面前,都不是问题。
加油,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