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眷走到元宵节

大年初二一早,我家门前的街路上就出现了三三两两穿着新衣服去走亲眷的人群。父亲说,看人家走得都快要飞起来了!

爷爷便带着我和姐姐,穿戴齐整出门走亲眷去了。父亲留家守门,新年里家中是不可以走空的,可能有亲眷上门来拜年。

春节里走亲眷从年初二一直要走过元宵节,到正月十六。我有五个姑母四个舅舅,每家表兄弟姐妹一大群,一起踢毽子捉迷藏,真热闹。

四姑母家最近,那时乡下还没有自行车,要走一个多小时。小路坎坷不平,大冬天冻得如走弹石路。太阳升高了,冻土开烊,棉鞋粘上烂泥成了一辆辆“老坦克”。四姑母和表弟妹见了便一窝蜂去找来小锹,帮我们一一把烂泥铲掉。四姑母随即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炒米红糖水,一笸箩炒熟的长生果(花生),便是我们那儿春节待客的茶食了。一会儿,开饭了,除了标配红烧大鱼大肉,还有鸡块烧慈姑。她家还自腌了五花咸肉,四姑夫切得又薄又匀,排列有序放在白瓷盆里,每片肉一层层:金黄、雪白、紫红、雪白、紫红,馨香袭人,秀色可餐,我先后吃了好几片。

二姑母的二儿子十三岁就拖着鼻涕到上海去当学徒,早已是厂里的老师傅了。正好他也回家过春节,买了不少焰火。晚饭后,夜幕降临。他便拿出一大捧,在屋场边一支支点着了,一个个蹿到半空,爆出了闪烁的金花,还一连串地啪啪作响。左邻右舍大人小孩都奔过来看,不由得都拍手欢呼起来。

我们去过几个舅舅家,最后来到小姑母家,已是元宵节了。元宵是春节的尾声,又名灯节,是春节的最后一个高潮。一是有好东西吃,每家都要做元宵。小姑母家还把糯米粉捏成各种生动的形象,鸡、鱼、花、桃等,内有豆沙或萝卜肉丝的馅,又好吃又好看。二是玩野烧,农民玩野烧往往与农事结合起来,他们称“照毛虫”,通过野烧可驱除虫豸,送走瘟神,新的一年,阖家平安,五谷丰登。

吃完元宵,小姑夫用稻草和芦苇扎成两三尺长的柴捆。然后刮下铁锅锅底灰屑,分别装进每个柴捆里,带着我和两个表弟一手一个柴捆扛在肩上走到田头,随即点燃柴捆的一头,沿着麦垄一边走一边高喊:“照毛虫!照毛虫!”同时把烧着了的柴捆甩成圆圈,锅灰烧着如星星,闪闪烁烁,纷纷扬扬,一片灿烂。其时村里家家户户出动,只见田野里人群川流不息,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孩子们还争先恐后奔跑着,把河边和田埂上的野草纷纷点燃,干枯发白的野草顿时烧得哔哔卟卟,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犹如千百条火龙在田野上游动。真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正因为春风吹又生,所以年年有野烧的快乐。

常言道,亲眷越走越亲,贵在相互常走动。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我家经济条件在亲眷中算是比较差的,招待亲眷的吃食就相对显得寡淡。父亲心里明白,总想有所改变。

一年春上,他买回了四只小鸡,盼望把它们养大后春节可以派上用场。眼看这四只鸡一天天长大,有水车车轮大了,甚至有只芦花母鸡,脸都开始红了。然而不巧的是,我那年夏天(1954年)考进了初中,那时还远未实行义务教育。快要报到交费了,一时间书簿费等却还无着落,无奈之下,父亲只得把四只鸡全部卖掉,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年春天,父亲捉了两只黄毛小鸭子来养。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喜欢水,喜欢捕食水中的小鱼小虾螺蛳等野物。先是去北面小河,后来越走越远,走到镇南市河里。那是建镇时人工开挖的一条正济沟,东西长约300米,南北宽约200米。有时,夕阳西下,暮色渐浓,还未见鸭子归来,父亲便一声声呼唤:喔噜噜,喔噜噜……呼唤良久,两只鸭子这才摇摇摆摆,啪嗒啪嗒地走回家来。有一次,父亲一直找到正济沟,呼唤很久,眼见一家家已掌起灯来,却依然不见鸭子归来。我正好刚从十多里外走读回来,便沿着镇后的小路曲里拐弯一路寻索过去。镇西南角有家木材商店,店后正济沟里浮着一批木排,那是夏天我们游泳常常歇脚的地方,终于在木排上找到了这两只鸭子。不知道它们是玩得累了,想歇一歇再走,还是一时犯了迷糊,竟然忘了回家的路。

那年春节将临,两只鸭子已长得十分肥硕。小的母鸭也有四五斤重。那大的是公鸭,足有七八斤。除夕那天,父亲把两只鸭子全杀了,母鸭煲了一大锅汤,公鸭全部切块红烧。嘿,那香味一阵阵飘出来,真要飘出几里远呢。

年初三中午,小姑夫来我家拜年,父亲除了捧出红烧大鱼大肉,还炖出了一大海碗鸭肉汤,一大盆红烧鸭肉。小姑夫见了,还未伸出筷子,就竖起大拇指说:今年不错!我看见父亲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原载《姑苏晚报》2023年02月04日 A08版)

张帆 朗读:郑凤鸣

编辑:婉安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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