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期
客机MH370乘客的家属正在祈祷。图片来源:观察者网
导读4月5日,清明节,北京无雨,丽都宾馆显得有些安静。
这一天是MH370航班失联第29天,对于困守丽都的众多失联乘客家属而言,清明节格外特殊……他们无处祭奠亲人,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祭奠亲人。生与死的话题变得异常敏感:有人曾在家属群里提及清明扫墓,马上遭到围攻。但即使是家属中最坚定的乐观者,也心知亲人生还希望渺茫。
无法言说的痛苦在压抑的氛围中酝酿和传递,所有人都在期待一个结局。结局是悲伤还是狂喜都已无力顾及,只希望结局日早一点到来。
62岁的王山醒得很早,清晨5点,他便起床,宾馆东南朝向的窗外,北京晨光微曦。
这是他在北京珀丽酒店醒来的第28个早上。由于36岁的独生子在失联的MH370航班上,3月9日起,他成为聚集在北京的家属一员。
他套上红色短袖T恤。这是家属委员会统一定制的,正面用中文写着“祈福MH370”,背面是英文。王山几乎每天都穿它,出门时,在外面套上衬衣即可。
整个上午,他都不愿出门,一直躲在房间内。一台亲戚送来的笔记本长期插着电,他熟练地开机、插上U盘,把头一天拍摄的视频拷贝到电脑中——4月4日下午的马航见面会,是小长假前的最后一次会议,光头的马航业务总裁,为家属介绍报销和后勤保障等情况,王山一直端坐在前排,完整录制了全程。
他说,这些将来都是证据。
门户网站上关于清明节的新闻提醒了他,“今天是清明节?”他反问着,查看了屏幕下方的日期表确认。突然发现这样一个节日,让他有些慌乱。
往年的这一天,他会带着家人去扫墓。他的大哥已经去世,他是这辈兄弟姐妹里的老大。这一次,他决定什么都不管,“来北京一趟,就当死过一回,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虽然相隔只有数百米,这一天,王山却并不打算去丽都家属区,尤其是祈福室,“点着蜡烛,瘆得慌。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就先发丧?”
他现在心中只有失联客机上的儿子,他拒绝祭奠,拒绝怀念,像困兽一样死死咬住飘渺的希望。他坚持儿子还活着。
他相信飞机是被劫持了,降落在马尔代夫以南的岛屿上。最关键的理由有两条:马尔代夫居民曾目睹一架马航客机低空飞行;飞机elt装置(自动应急定位发射机)始终没有发出信号,按照正常程序,飞机落水后,elt装置会自动弹出浮在水面,不间断向卫星发出信号。
他的观点在家属中流传很广。清明节这一天,仍有家属在谈论这个观点,作为唯一的安慰。
这一天,丽都饭店的会议室门口早早贴出了通知:假期三天没有发布会。然而,上午9点多,穿着统一T恤的人们还是陆续出现在会场。志愿者们挨个上前询问“今天没有发布会,你们知道吧?”来者都肯定地点点头。
每天来会议室看看,听听消息,似乎成为一些人的习惯,或许除了来这儿,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几位家属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压低声音聊着天。在这里,人们几乎不会互相打听姓名,识别彼此身份的标签只有两项:老家在哪,什么人在飞机上。
“还回得来吗?”一位来自北京延庆的中年女子像是在反问,语气里透着绝望,“黑匣子马上要没有信号,这不是好事。”她的侄女在飞机上。
“有希望!”山东口音的中年男子回答很肯定,“残骸没捞上来,就是好消息”。他淡然介绍,飞机上有他的儿子和儿媳,“他们都是北航毕业的,儿子在IBM,是世界500强,儿媳在律所”,语气中有骄傲,也有惘然。
他搬出王山的观点,总结道“应该是被劫机了,人质都被藏起来了”。被乐观情绪感染,延庆女子言语间仿佛也多了点信心。
他们已经变得敏感和易怒。几天前,有人在群里呼唤亲人归来,清明一起去为母亲扫墓,很快遭来炮轰,“清明不许瞎祭拜”,“祭拜啥啊!没有证据说明亲人不在!”
他们就这样呆坐在会议室的折叠椅上。折叠椅相邻椅腿间用白色塑料绳捆着。几天前,有愤怒的家属把椅子扔向马航工作人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王山布满褶子的脸上,他手舞足蹈,一边比划一边笑,学着儿子大学演出的模样,半躺在床上的老伴亦嗤嗤发着笑。
王山身边的客人,是儿子单位的同事。“我就是要把我儿培养得贼贼的”,王山满脸成就地告诉对方,家里没背景,儿子全靠自己找到了国企的工作,面试时还击败了一名学生会主席,“面试有英语对话,据说那小子就栽了”。
儿子聪明,英语又好,这也让王山更加坚信他能生还,“就算被当作人质抓起来,我儿子还能交流”。
王山一生坎坷,少年时从济南一路乞讨至南京,成家后当过掏粪工人,在火车站门口摆过摊,最终供儿子上完大学。儿子也争气,毕业工作,全没让王山费心,出事前,他已经是单位的管理层成员。
他要在北京等儿子,“我这当爹的,再难也要熬下去。休息什么的,等我儿回来再说”。他也不想回去面对亲友的关心。
事实上,等待的痛苦,煎熬着在北京的每一位失联家属:每天吃同样的饭菜,见同样的人,聊同样的话题,在希望、恐惧、痛苦和待定的状态中来回切换,有家属形容,这仿佛身处一个周而复始的死循环里,看不到头。
据家属委员会人员介绍,截至清明节,保守估计还有三四百位家属在北京等消息,“有时候我宁愿飞机第一时间就确定失事了,一个月过去,也就接受现实了。现在这样的等待,实在太熬人。” 他感慨。
“只要找到一片碎片,我立马掉头回家,一点都不会眷念这个地方”,24岁的妮妮狠狠说道,飞机上年近八旬的画家刘如生是她的爷爷。
她最无法忍受的是开会。起初,她总是按时参加每一场发布会,却发现根本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马航)要么说不懂技术,好不容易来了技术人员,又说没有权利发布消息,害怕泄密”。“毫无意义!”她反复强调着。
她被困在这里,只是无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爷爷。她清楚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不管是坠海,还是高空解体,或者是劫机,爷爷已经快八十了,有心脏病和高血糖,还有英雄气概爱管事,怎么着都是凶多吉少。”
还有人在担心,一旦回去就回不来,无法及时等到消息。
“不能回去,再想来北京,说不定就变成上访户了。”两位老人在低声交流着。清明节的下午,丽都饭店二层会议室的灯光被关掉一半,会场显得更加昏暗。
各地政府工作小组的出现,显然让部分家属有些担心,“白天在发布会上说了稍微激动的话,街道和居委会的电话晚上就过来了”,妮妮回忆,对方会问“你心情怎么样?”这样的情况,让人沮丧又烦恼。
王山也遭遇了工作小组的问候,他选择率先出击,威胁对方“只要说动员回去,我立即骂你。你家人在飞机上吗?这里吃饭不管吗?不是你管的。”
周而复始的煎熬中,愤怒似乎一点就着,清明节这一天,崩溃似乎来得更加直接。
“这点要求都达不到吗?”丽都会议室里,下午5点多,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门边,对着手机大喊,电话那头显然是酒店前台,他要求为刚刚来京的妹妹办理住宿,可能不太顺利。而点着蜡烛的祈福室里,一名卷发中年女子走出来后失声痛哭,被志愿者抱住,安慰许久才平息。
妮妮的愤怒也在这天下午濒临爆发,关于发票和报销的琐碎事务,让她对马航的财务人员彻底失望,“他们没有人情味”。这一天,她特别想念去世多年的奶奶,“不知道爷爷和她是不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
王山的心情显然也不自觉地被清明节影响。下午,送走客人后,他呆坐在床边,许久不说话。“今天清明,心情不太好”,他这样解释。
晚上8点多,中国海巡01船收到疑似MH370黑匣子脉冲信号,成为清明节当天最受关注的新闻。
数名媒体记者马上赶到了丽都饭店家属区,却遭遇闭门羹:会议室大门紧闭,留守保安称,这里晚上不会再有活动。他们也没有在门口看到家属——显然,“疑似”消息出现的次数太多,家属们已经学会了淡然处理。
事实上,这天下午2点半,家属群里一度出现乌龙事件——有家属称接到马方电话,确定澳大利亚发现了飞机上的东西。群里马上炸开了锅,后经证实,与370并无关系,人们这才放下心来。
希望和绝望就这样交揉在一起,反复考验着人们的耐心。
在珀丽酒店,王山第一时间从网上看到了新闻。“肯定不会是飞机的黑匣子”,他淡定地告诉妻子。在手机和QQ上,同时有人在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他分别回了“静观”和“不信”。
十几分钟后,隔壁房间几位家属过来串门,听听王山夫妇的看法。
“肯定是假的,不可能在海里找到的”,妻子高声重复着王山一贯的观点,“消息没证实之前,谁要敢跟我提个‘死’字,我肯定翻脸!”房间里,每个人都在附和着,“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相比王山,妻子显然更加无法接受希望的破灭。5日下午,儿子单位有同事来拜访,对方建议王山要做好心理准备,研究好索赔等政策。王山应了声“在研究”,随后沉默,而妻子突然将电视机音量调到很大。
更多时候,王山的坚强笃定,是为了照顾妻子的感受。他自己扛下了这份守候的责任。
其实他并不算坚强。《东方早报》记者权义回忆,在一次去马来西亚驻华大使馆请愿的活动中,王山举着牌子“儿子你快回来,爸爸妈妈心都碎了”,几乎是现场哭得最伤心的人;而一位家委会成员称,王山参加过一次全体祈福活动,正好站在其身边,“音乐刚响起,他就哭得不得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好的感觉总是不自觉地冒出来,且出现频次越来越高。对于搜救,王山很着急,“方向根本不对,不可能找到”——他由此对最近每一次发现疑似残骸的新闻都表现出不在意,“能找到才怪了”。
最终的坏消息发布之前,他都不会放弃那丝希望。
正是这份在外人看来难免荒谬的希望,支撑在很多家属在丽都、珀丽、春晖园、蟹岛和京林酒店度过着每一个日和夜。他们去参加使馆请愿、飞往马来西亚寻找对话机会、研究完全陌生的技术问题,一个个在发布会上抛出……有记者感慨“这儿的人,把能做的和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王山想过,如果儿子能回来,他要摆上几天宴席大庆,随后生活还是按照平常的路子进行。如果回不来呢?“那就另外安排,我还有孙子和孙女,还得把精力投到他们身上去”,他已然有理智的权衡。
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夜,家属们又一次聚集到丽都饭店二层。4月8日零点四十一分,他们点燃蜡烛,拼出被心形包围的飞机,开始祈福。一个月前的这一刻,MH370关闭通讯信号,开始迷航。
几天前一场丽都发布会中,家属在昏昏欲睡,然而,当主持人问到“相信我们的亲人还在,对不对?”斩钉截铁的声音突然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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