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每天早晨五点到六点,在我床铺右45度角的宿舍外面的树荫里,总会响起一阵阵鸟儿的欢鸣。我知道,那是妈妈的呼唤。
宿舍的外面是一片很好的栖所,屋旁有树,树中便有了清清的影子,便有了隐约令人欢愉的屋子的檐角轮廓,俨然是李乐薇所描绘的空中楼阁。也许比她写的还要好些。因为这里有人的气息在流动。没有繁华都市的繁忙紧张,却有一股暖流,使里面的人不至于在独自沉思自娱之后会感到孤寂的侵袭;同时,人也可以躲在里边,在大树下,在啁泉边,在接石角,在卧龙亭里,在石道的尽头……不管你在哪个角落,只要你愿意,你就有独立的时间,完全的空间,任由你的想象驰骋,或冥思,或静坐的放松,可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万物欣欣,信可乐也。
这里,充满着诗意的生活。莘莘学子穿接其中,让你享受友谊的幸福。而这一切,都在隐蔽的歌手随性所创的天籁之音中上演。千树万树护飞影,始终觉有清悦来。在清晨时分,这声音是完美的奏乐,是妈妈的呼唤。
是的,是妈妈在呼唤。听,那声音,不会像雄鹰战斗时的长嘶激扬,也不会像那猫头鹰半夜三更百无聊赖中突然嚎出令人心惊的鸣叫。请你仔细听——我的耳朵在床边竖着。叫叫叫,我该如何描绘这些充满温柔和积极的呼唤。呼朋引伴,召唤子女,似乎是在用古代的乐器,或古筝,或笓笆,或箶笳,一人一两声,你始我接,我问你答,将温馨轻轻地揉和在里边,成为一体。那是妈妈的呼唤,总是那么温和,却可以传到到崖海角,送进他乡异客的游子的耳朵中,心头上;那是妈妈的呼唤,总是那么的熟悉,即使是不小心打碎了声音,也可以温柔你的耳膜。
听,妈妈在呼唤,招回在外面迷失的灵魂。“贵波回来,贵波回不,三年七百个日子……”妈妈在呼唤。我知道那是封建迷信,妈妈看见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就说我的魂魄在路上给摄去了,丢失了,得召回来。其实是我在回家之前玩球累了点。——第二天天未亮,妈妈就起床了——也许她昨晚根本没有合上眼,一夜陪伴看担心;现在她又起来了,是一种什么力量和信念在支撑着她?——她开始请洗一切餐具,碗、筷子、水盆、盘子、锅盖、桌子、香台……接得叮叮作响,揉在我的梦中,是小时身边的摇篮曲,是夏日午睡时海边的风铃。然后她拗断柴木,她不用刀劈,怕吵醒我们,烧了开水。再将开水倒进香台上的杯子里,在屋外折一两片草叶,打成结,烧了纸钱,上了香,拜了三拜,便呼唤起来,从里屋爬上天台,对着村口,“贵波回来,贵波回来,三年七百个日子……”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她下来了,进入我的房间,看见我正睡得香,便以为我的魂魄被召了回来,她便放心地又去继续她一天的劳作。一盏黄黄的灯,一个孤独的黑黑的身影,伴着她从凌晨到日出,弄猪料,洗衣服,弄种子,还有对床上安睡的三个孩子未来的担忧。——他们什么时候长大成人呐——心中无怨无悔。
我醒了。我是在妈妈的呼唤中从远方的梦里回来的。妈妈是个农民,虽上过学,但三十多年的操劳已经磨去了那些在她脑中曾经存在过的方块字和加减乘除。我请她在期未成绩反馈表上签字,她说你代我写吧,我连握笔的姿势都不记得了。现在,她只能用迷信的古老的方式召回儿子的灵魂。虽然这方式于别人讥笑,而对我,只有泪流满面。那声音,掺着小时嚼粗粑喂我们的味道,送进我们的耳膜。那声音,即使是最浪荡的灵魂,也会回来的。
可是,我们的魂魄真的回到了妈妈的身边了吗?爸爸早已魂归乐土,自小,妈妈便一个人坚强地支撑着我们头顶的那片天。严寒酷暑,风吹雨打,春去夏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挑着一副担子,向前向前,她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长大成人,会有出息的。
“贵波回来,贵波回来,三年七百个日子……”我是应该回去了,放弃年青人盲目的疯颠,不要让家里的灯在风中摇曳……
听,你听到了吗?叫叫叫,那是亲情的团聚。
归来吧!
钻生活
中午,我坐在新图书馆3楼的走廊的藤椅上。外面的天空很好,阳光明媚,但有点闷。这是六月六日,高考的前一天,气温不算很高,但闷热的夏日大部队来临已成定局了,它的信使已经到了。
——楼下依旧响着钻风机。我们的新图书馆建在山上,这是典型的丘陵地区,土里埋着许多青石,和树根一起钻满了整个山头。青石质地坚硬,要铲走则需要钻风机主和炸药了。修建工作以我们高二开始,于是钻风机嗒啦嗒啦地弥漫在我们读书的日子里。现在,图书馆的总体概貌和切能已凸现在人们的眼前,还是别墅式的图书馆,宽敝明亮,可以和那名牌大学的图书馆媲美。一些细节的问题还需进行解决,图书馆内的水池和门口的半圆大阶梯都在修饰中,需要一些工夫,所以钻风机的嗒啦嗒啦依然响着。这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似乎那就像校外路上天天跑来跑去的汽车的鸣一样,没有什么可值得去研究的。
可是,当我从楼上的反光玻璃窗向下望时,我的心不能再麻木了,久久不能平静。那嗒啦嗒啦的声音,竟然是一种生活的节奏,是全人类所共有的。只有能欣赏这声音的人,才算是认识了生活,懂得了生活。
楼下,两个民工正顶着烈日,掌握着钻风机。嗒啦嗒啦,青石被钻成灰,上浮到半空,增加了空气的干燥,和着民工们身上的汗水,便在那衣服上划成千沟万缕,七黄八黑的。钻风机的主人双脚叉开,前后脚撑着;双手紧握机器,看那铜古色的手臂透着刀,筋条突突冒起,竟然是黑色的;双眼注视着钻轴,不管石末的弥漫遮掩。他们是那么的专注,尽管他们不会用语言来形容此时自己的意志,但他们更完美地表现出来,他们唯一想到的是钻、钻、钻!此时若用语言去修饰则是矫作的了,语言是多余的。嗒啦嗒啦,仿佛要熔为一体。他们和那战场上激战的战士、孜孜不倦的人民公仆等。一样是改造这世界的力量,是一群创造者!
我惊叹这样的创造,我惊叹这样的无私!
就在美丽的新图书馆一边的角落,有几间随时搭建的矮房,这是民工临时的家,也是永远的家——因为他们的日子就在这度过。同行的妻子,做饭、烧菜、洗衣服,有时还搓搓水泥浆。这样日日顶着太阳,冒着风淋着雨,手中的皮肤长满厚厚的茧;脸、手臂淋晒得黑黑的;肩膀压得宽宽的;却很矮,比我们高一的同学还矮。他们可曾怨恨?没有,他们已不知怨恨。他们本来是有的,但时间把怨恨洗去,他们像一头头只知埋头苦干的老水牛。只要有事做,年终能拿到低缴的收入,脸上便开出灿烂的笑容之花。他们从家中的田里跑出来,是因为家中有孩子,要上学,家中的农产品根本支付不了,只好出来打工。我们没文化,就只能打死工。洗碗、洗厕所,搬运木材、化肥,搓石灰水泥,或在街上扫地……民工就这样流动着,创造着。
人们常说,城市诞生于农村。如果把城市当作儿女,农村当作母亲,现在,农村母亲依然割舍不断,定要为那城市儿女做这做那,用日常小事来陪衬儿女的辉煌。民工,是农村母亲流动的爱,他们没有巨大的思想,却有真实的目标。为这目标,他们日以继夜地钻、钻、钻!不需用太多的形容词来修饰,他们没有偷懒,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事情没有尊卑之分,所有的劳动者都在钻生活,无论脑力或是体力。
这让我想到了工蜂、绿叶,知道什么叫孜孜不倦。生活是一片森林,一片大海,一片沙漠,你必须去开垦,却来不得半点的虚假,偷懒,花时间去区分工作的等级是罪恶。我以为,民工用苦力,白领用头脑,都是钻生活,而生活也必须去钻。
吃早餐
我刚要完成我的早餐时,小小的早餐店外边了买卖,“阿姨,店里有没有水角和肠圆?”随后走进一位小姐,不太高,穿着短裙,皱领廠口衬衫,直发——是那吕仙路发廊里常见的发廊妹。在她身后躲着3个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男的穿着灰色的便宜的T恤和西服,但一眼看书他浑身的农民气息:袖子没有装翻折好,皱皱的;头发也毛茸茸的——能穿西装穿梭于城市的人除了艺术家之外都注重头发的修饰。女的上身是的确良的花格子袖衣,裤子是几块钱一尺的布料所缝制而成的。她不是很高,最多也只1米58,乍一看过去,让人以为是来吃早餐的哪家小女孩——还因为她不请世故,全身畏畏缩缩的——但她却有个孩子。那孩子衣着更简单,一褂子一灰短裤。
男人显然有点经验,先自在店里一角的桌旁坐下,等着早餐的准备;女人却显得笨拙了点,手里拉着孩子,跟着那发廊妹——也许是她的侄女吧——眼睛盯着早餐阿姨的手(她一定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吃饭时间表,所以早餐对于她是陌生而好奇的)。阿姨的手拉出一片蒸盘,又推进另一片;阿姨又从身旁热水中抽出盘子,放到做早餐的桌子上;她的眼睛就这样的跟着移动,盯着阿姨的手不放,似乎是一心学艺的徒弟不放过师傅示范的每一个细节。那小孩就看着弄水角的那位叔叔,盯着盘子。他应该也有五六岁光景,应该会数数了,此时他或许正考考自己能算到几了吧。还是她的侄女(姑且先让我这样称呼吧)比较主动,高着嗓子问他们吃什么,吃多少。大概她怕花钱,要了两条肠粉(1元钱);那孩子要了5毛水角;男人要了1块钱水角和5毛钱肠粉——其实那肯定填不饱肚子的——她小心翼翼地放佐料,按着在家中的习惯,能省则省,沾到边就行。然后她趋步地端到桌子上……
我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我也是农民的儿子。也许我小时候也和那小孩一样的好奇,十多年之后他也会反过来看那依然存在在城乡的风俗习惯的差异,他也想消除城乡人们之间的隔阂。
现在,农民也开始吃早餐,也吃早饭,慢慢地向城市靠近,但这是一个时间问题,需要时间的增值来实现。在这里我还想回味一下以前农民吃早餐的现象。
在我小时候,一个农民,倘若不是干部(村长、乡长之类的),抑或没有亲戚在城镇,不在重大日子或不得不去的日子是不会跑到城镇上的,一则地里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农活,二则腰包永远鼓不起来,所得的每一分钱都是汗水积成的,一挤可挤出水来。倘若真要上城镇,赶上集墟的日子,背一肓竹子或木材或廉价的土产,走路到墟上。在墟上买了必需品或干完必须干的事后呢,是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即使口渴,肚子咕噜咕噜直响,干完了,回家吧,于是又走路回家。当然,此时肩上担子轻了,包里放着可数的钱,心情也就轻松起来,逢人笑嘻嘻的。有人就问:“阿姨,今天得了多少货?”“三百一十六根竹子,1毛钱一根,共三十一块六。”算得清清楚楚。“那一个月不是有一千多块钱,你可发达了。”“笑话,谁有这能耐,我又不是机器,不用干其他事了?一月下来不做死才怪。”哈哈哈……”
如果遇到好的价格,比预料的赚多了,就在“多出的那份钱里摊出一点,买了碗馄饨面,这就是早餐。”老板,多加点汤。”非常自信地就,手里攥着蛇皮袋,拿了茶杯和筷子,倒茶,然后把蛇皮袋放在身边的椅子上,向四周望望,提防小偷。馄饨面端上来了,先用筷子和瓷羹把馄饨挑出来,自数一翻,看是否够数。若是多了一个,便夸奖卖馄饨的老板,打心里感激;若是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不信,又翻了几翻,还是没有,便面有愠色,心里骂那老板势利,小气,奸诈。可是,不管怎样,他们是不会因一个馄饨而舍弃整盘面的,照吃,最后还把那汤喝个精光,然后又多喝几杯茶。饱了,攥着蛇皮袋,细数着钱,抽出一张一块钱的,再定睛看了看,没错,就交给了老板,走了。
不过,在吃早餐之前还有些事也是值得回味的。那就是家里有孩子的,就免不了要买些吃的东西哄哄他们。包子最便宜,一块钱5个(现在4个),发胀得鼓鼓的,有豆沙或叉烧;或是在烂苹果堆时里翻,找出坏得不多的便用刀挖去变坏的地方,细心的,像在沙滩拾贝壳的小孩。他们想得到的是用最少钱买到最多的苹果。如果苹果摊主“不小心”滚了一个好的苹果到坏苹果堆里,拣到的人便欢天喜地,但又担心被摊主看见,便用手包住苹果,四周围的同伴下埋头苦干,而摊主正与隔壁卖车货的老板聊正呢,于是便大胆地迅速放时摊主给的袋子里。放进了袋了里,心里便踏实了,心想谁也不会抢走的。有时候,越住下翻有比袋里更好的,便要换了。拣到认为可以支付的时候,一斤两斤,5毛1块钱的,成交。放进蛇皮袋里,吃了早餐,便要赶着回家。此时心中充满了自豪感各幸福感。
在家里等待的孩子见到爸爸或妈妈提着蛇皮袋回来,便抢着要打开。一看是苹果或包子,也欢天喜地的。包子可以留一个明天早上吃,练习一下吃早餐;苹果则可以吃久一些。那段时光,是小孩最幸福的时刻。
时已至今,还未见过世面的人大概不多了,日子好过多了,在墟上也老练多了。但依然有人去挑烂苹果,砍竹子去卖(现在用车运,车费2块),在衣服大降价摊里人头潮涌,自己细心挑出一两件中意的,便幸福了。
这些都是人生百态的内容,无须苛责,但须帮助。
在吃早餐回来的路上,看见在马路旁摆着一个香瓜摊,一个老头,蜷缩着,神情滞然,没有吆喝,但他的瓜很小。瓜小人老,没有人光顾,他可能要往回挑了。老头没有着急的表情,象在打坐静坐的僧人,知道个日子怎么着,这是人生的活法。
我一直以为,人,无论在哪里,是官还是平民百姓,是富豪还是贫民,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应该彼此讥笑,看低别人。人,是应该和睦相处。
我是农民的儿子。在成长的历程中,经常看到一些人都视农民。讥讽他们不“文明”,没文化。农民经常成为懦弱的代名词。表面的区别我是不否认的,我以为,一个人内心充满爱(妈妈的呼唤),对工作尽心尽职(钻生活)都是高尚的人,都应该受到尊重;同时,我们都知道世界正朝更文明的层次进军,我们要携带,帮助弱势群体(吃早餐),共同前进。
“消除两极分化,达到共同富裕。”这不仅是经济,还应该是精神文化。人类应该朝和谐发展的方向走,和而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