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番禺广地花园制造的虚假按揭和重复抵押无疑是房地产界的巨大丑闻。然而两大股东相互推诿、指责，争先以无辜受害者的面目出现于公众面前，逐渐把丑闻变成了闹剧。真正的受害者在闹剧的喧嚣下被忽视了

　　□本报见习记者吴传震□本报记者雷剑峤

　　有这样的说法：杂技团小丑干的活和一些房地产开发商没什么两样，玩的都是抛接球的游戏，不过一个手上是球，另一个手上是钱罢了。

　　照此看来，广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杨勋崇和副董事长吴育辉算不上走运的“小丑”。尽管手上的球不多，他们还是没把球接住。那些本领高强的小丑，同时抛接十几个球都没问题。

　　可无论你本领怎么高强，那些球也总有一天要掉到地上来。而这正是中国房地产业最令人惊惧的事实。

　　从12亩地玩起

　　广地公司的球是怎样在杨勋崇与吴育辉的手中抛起抛落的呢？

　　实际上这两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人原来也有过一段狼狈不堪的岁月。

　　他们是广东英德同乡。1973年，共读于英德市清塘镇工农兵学校，杨勋崇当时是副排长。毕业后，两人各奔前程。

　　杨勋崇养过鸭，官至生产大队长，跑过运输，做过贸易，没有丝毫大人物的感觉。

　　与杨勋崇的平淡无奇相比，吴育辉有点大起大落。据杨说，吴曾是英德市企业局的一名干部，随后管理一家有银行背景的投资公司，欠过4000万巨款———并且至今未还———差点进了班房，但最终逢凶化吉。

　　23年后，也就是1996年底，两人偶然相遇，执手相看感慨万千，决心联手做一番事业。

　　吴育辉提醒杨勋崇，他手中的那块290多亩的土地就是可能的宝藏。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杨勋崇从来没想到做房地产，但吴育辉一眼看出了其中的价值，因为他曾经在广州和别人合伙搞过房地产开发。

　　1993年，杨勋崇用420万元订购了广东地产公司位于番禺的一块土地，当时还是荒凉之地。其中12亩是杨勋崇以每亩22万元的价格买下的，其余的由广东地产公司委托其进行开发。

　　1996年底，两人开始筹资。

　　1997年2月，杨勋崇和吴育辉分别以粤海贸易公司和华鹰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的名义出资275万元和225万元，成立了广东省番禺广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其中广东地产公司也以土地入股30％，杨吴二人各占35％。杨勋崇负责整个项目的运营与搞好政府部门及银行的关系，吴育辉主管建筑工程，广东地产公司则包办土地使用证，就这样，三驾马车开始拉动广地公司前进。

　　杨勋崇一开始拥有的那12亩地就成了广地公司手中的第一个球。利用最初一笔贷款，他们先建起了4套别墅。随后深圳发展银行广州支行又向广地公司放了300万元的贷款，他们就用这笔钱建起了蛙式楼盘，初期售楼价为每平方米1600元。据说当年卖得很好。

　　必须指出，自从杨勋崇和吴育辉在广地公司成立之初投入了共500万元资金之后，吴杨两人就再也没有给广地公司的账户里投过一分钱个人资金。也就是说，从那以后，广地公司的球就开始抛起来了，这个球就是银行的贷款。

　　短暂的好日子

　　1998年，禁止国家机关办企业的规定出台，广东地产公司不能再挂靠在广东省国土资源厅的名下；它在当初入股广地时所作的包办土地使用证的承诺也没有兑现。于是杨吴二人借机以每亩地3万元的补贴将广东地产公司送客出门。为此，杨和吴向英德市人民银行贷款600万元。

　　杨勋崇向吴育辉提出，他的家庭负担重，要多出的30％股权中的20％，吴育辉表示同意。同年广地公司增资，从500万元资产扩大到5000万元，杨勋崇以土地入股，最终拥有55％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吴育辉拥有余下的45％股权。

　　自此，广地公司尽入杨吴二人之手。

　　1998年，华南快速干线建成通车，广州市民纷纷涌至番禺置业。本就是华南板块开发较早的楼盘，加上一过番禺大桥就可到达的绝佳位置，广地花园无疑成为近水楼台。

　　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广地一期的盖楼资金来自哪些银行。但可以肯定，玩的还是那套抛接球游戏：将土地抵押给银行，获得贷款，利用贷款开始盖楼，通过售楼还银行贷款。

　　“一期卖得很好，房价从开始的1600元每平方米涨到3000元。”杨勋崇说。1998年底，杨吴二人每人分红160万元。

　　1999年与2000年是广地公司的销售高峰期，楼价始终稳定在每平方米3000元左右。吴育辉回忆说，“当时的日子比较好过。”广地公司为广地花园所盖的会所、学校、幼儿园等前期配套设施以及道路、绿化建设共投资1.3个亿。“这些钱都是赚回来的。”杨勋崇说。

　　广地公司也在继续圈地。1999年，广地公司在南村镇新征了150多亩土地。当时任南村镇党委书记的现番禺区国土局房管局局长罗满南说，那时的价格是每亩十多万。

　　此后，番禺地价不断上涨，广地公司借此从各家银行手中获得了更多的贷款。到底手上有几个球连杨勋崇自己也搞不清楚，而其律师刘洪远透露的数字是，广地公司总共拖欠各家银行3.6亿元。

　　尽管收入丰厚，但由于杨吴二人是白手起家，家底并不殷实，市场推广和广告活动的花费又太多，比如1999年赞助澳门回归、亚洲小姐选美及相关的市场推广就又是1亿元扔出去，实际上广地公司的资金链并不牢固。

　　据吴育辉提供的资料显示，早在1998年，广地公司就已经开始进行重复按揭和虚假抵押。

　　开始做“内按”

　　广地公司抛接球的手在2001年5月陡然变得僵硬，原因是中国工商银行番禺支行削减了贷款。

　　本来与工行番禺支行谈好的贷款数额是6000万元，所有的手续也都已经办好，广地公司正欣然等待钱财落袋。也是该着此劫数，工行番禺支行换届，新任的女行长甫一上任就把这笔贷款砍了一半。广地公司的人顿时就傻眼了，因为此举正打着了他们的要害，资金链眼看着濒于崩裂。

　　杨勋崇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去找关系。他跑到工商银行广东省分行营业处那里，百般求情，无奈此时广地公司已经欠了工行大笔贷款，再也没有人敢拍板继续借钱给他。

　　杨勋崇此时已经身临绝境。为了不使游戏中断，他想到了房地产界不足为外人道的一招：搞虚假按揭和重复抵押，也就是他所说的“内按”。

　　以某家银行为例，2001年4月至9月间，广地公司先后在该银行广州东风支行和广州分行公司三部办理了43户虚假按揭，其中3户是重复按揭，总共从该银行获得抵押贷款为1447万元。所有业务经手人都是该银行东风支行的原行长。2002年，该银行因此人“上当受骗，能力不行”，将其辞退。

　　“贷不到银行贷款，资金链就会断，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该银行一位内部人士评论说，“可是你一旦做了一次，以后就骑虎难下。”此语果然言中。

　　2001年9月，广地花园周围的星河湾、华南新城等华南板块的大盘相继开盘，广地花园承受了极大的市场压力，于是逆势而行将平均每平方米3300元的售楼价上升到每平方米4000元，高出华南板块大多数楼盘近500元。这是广地公司试图奇兵制胜的一招，却无功而返，广地花园的销售从此一蹶不振。

　　球抛不下去了

　　2002年初，番禺国土局和房管局领导换届。新班子发现广地花园有200多套房属于虚假按揭和重复抵押，罗满南说“主要集中在1999年和2000年”。

　　2002年6月，民生银行发现广地公司按揭的房屋部分出现断供现象，于是开始彻查与广地公司有关的按揭业务。从2002年7月开始和广地公司谈判，民生银行广州分行个人业务部的副总经理项英说“花了很大力气去催收”，总算追回300多万元房款。直到2003年初，广地公司才再次开始续供。

　　罗满南表示，当时“为了维护番禺房地产的声誉”，番禺国土局房管局并没有向有关机关举报，而是与银行进行协调。共有5家银行牵涉其中，包括工行番禺支行、交通银行番禺支行、南村镇农村信用社、建设银行番禺支行和农业银行番禺支行。出于资产保全和信誉的考虑，各家银行也没有去举报广地公司，只是曾就广地公司的情况在2002年5月向人民银行广东省分行汇报。

　　这样的做法使广地的问题继续被捂在盖子里，不为消费者所知。

　　经过协调后，各银行和番禺国土局房管局提出的要求是，广地公司提供资金，解除这200多套房子的虚假抵押和重复抵押。

　　杨勋崇心里明白，广地公司根本不可能有这笔资金。他最后要求以广地花园的新楼盘作抵押，通过售楼来解押。

　　但时移境迁，广地花园也已不复当年之勇，到2002年底，这200多套房之中只有100多套成功解押。

　　也在收紧银根的银行却等不及了，2002年8月，建设银行番禺支行率先动手，将广地公司抵押给建行的楼盘委托给番禺的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华隆公司进行销售。

　　工商银行广东省分行也表示，去年工行就开始采取了资产保全的措施。

　　此时广地公司已经很难再获得各家银行的贷款。据吴育辉透露，整个2002年只有建行给广地贷了一笔款。广地公司的资金链事实上几乎停止运转。

　　广地公司一方面采用老办法，用广地花园新开发的二期以及别墅搞虚假按揭和重复抵押获得资金，另一方面把一些已经抵押给银行的房子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

　　为了维持广地公司的运转，2002年杨勋崇还从中建三局和丽声音响公司等处借了700多万元。从今年1月到现在，他又以私人身份借来1100多万元。正如杨勋崇所说，他的确是广结善缘，连广州市车管所和某税务局都借钱给他。

　　整个2003年，广地公司的虚假按揭和重复抵押行为变本加厉。据番禺国土局房管局的调查显示，广地公司新增了100多套虚假按揭，涉及重复抵押的有90多套，其中有的甚至被重复买卖了四次。

　　今年12月4日，广地花园共有213户业主向番禺公安局经济侦查科提交了房产问题材料。黑幕终于被放在阳光之下。

　　闹剧的上演

　　事实已经非常明显，接下来本应是解决遗留问题，安抚广地花园业主。不料波澜又起，杨勋崇和吴育辉两人的相互攻讦如同一幕闹剧般把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12月7日和8日，杨勋崇和吴育辉先后举行媒体发布会，两人在会上各自大吐苦水，争先表示自己的清白与冤枉，对方的无理与险恶。

　　杨勋崇说自己在合作一开始的两三年还很受吴育辉的尊敬。他说，1998年广地公司增资时，吴育辉并没有出钱，“当时是干股，我发自内心地给了他45％的股份。”杨勋崇说这是出于华鹰国际投资有限公司所具有的银行背景的考虑。

　　1998年广地公司买了小汽车，杨勋崇称自己的车经常给公司用，而吴育辉的车就只给自己用。“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吴是一个自私的人。”杨勋崇说。

　　而两人各自安插自己家的人到广地公司上班更是让彼此感到不满。吴派人马先后出任广地培正实验学校的会计、超市的经理、物业公司的会计和装修公司的经理，而杨家人也先后成为资金部、食堂等部门的负责人。据广地花园业主介绍，广地房地产发展公司的员工人数在2000年时达到600人之多，而杨吴家族的人，每派都达到了100多人，其中大部分文化层次较低，仅有两名是大专毕业。

　　杨勋崇愤慨地表示，吴育辉曾经在2001年年底趁他在深圳融资时，召开广地公司高层会议，要求公司高层支持自己成为大股东。后来杨勋崇及时从深圳赶回，稳定了局面。此次事件让杨勋崇对吴育辉心生戒备。“他一直都想架空我。”言及此事，杨勋崇兀自愤愤不已。

　　最让杨勋崇愤怒的是，从2002年以来，广地公司的资金周转困难，杨勋崇以私人名义借款入公司的账务，但吴育辉不仅自己一分钱不掏，还拒绝承认杨勋崇的388万元的招待费。

　　今年7月，由于广地公司的员工已经5个月没有发工资，杨勋崇为自己的小姨子批了1万元的工资，吴育辉却指使财务部经理拒绝发钱，理由是公司的其他员工也没有领工资。

　　吴育辉的哥哥吴育棠没有买房就入住广地花园，后来银行来查封，杨勋崇在吴育辉的要求下批了这套20多万元的住房给吴育棠。

　　吴育辉的老婆于1998年底就开了一家塑钢厂。几年下来做了广地1600万元的生意，而这种行为是违反《公司法》关于同业禁止的有关规定的。杨勋崇当时也一直予以容忍。

　　杨勋崇认为，相比之下，自己对吴育辉太好了。

　　吴育辉则指斥杨勋崇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信任自己。他举例说，2001年5月以后，为了专心筹集资金，杨勋崇就已经把销售部交给了吴育辉管。而2002年8月华隆公司开始卖广地公司抵押给建行的房子，杨勋崇发现华隆公司卖得还不错，而广地公司自己的销售部“已经瘫痪了”，就又自作主张地想把自己的楼盘从吴育辉手中拿过来委托给华隆公司卖。

　　两人矛盾激化至此，难怪当杨勋崇失踪时吴育辉就立即向派出所报案，并声称杨勋崇乃是携款潜逃。今年11月13日，吴育辉和杨勋崇将广地花园培正实验学校所占土地共30亩及其建筑物，抵押给一公司换取1800万元的融资。14日签字时，却找不到杨勋崇的人了。15日，华隆公司的邱林手握杨勋崇委托管理广地公司股权的协议与广地公司的公章印鉴入主广地公司，结果与吴育辉及其下属发生冲突。17日，吴育辉向南村镇派出所报案，广地公司虚假按揭一案终于浮出水面。

　　在两人喧嚣的声音之下，媒体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杨吴两人谁之过”这一点上，此事真正的受害者———广地花园的业主们———的利益却似乎遭到了暂时的忽视。

　　吴育辉和杨勋崇在多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从来没有表示主动承担责任的态度，也没有流露出对受到法律制裁的担心。杨勋崇在“致广地业主的信”中说，“谣言不攻自破”，“如果吴育辉家族退出广地花园，我将重振广地花园”；吴育辉则对记者说，将使用法律武器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

　　他们二人似乎已经忘记，当丑闻逐渐“闹剧化”的时候，它仍然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丑闻。在广地花园丑闻上，他们二人之中，哪一位都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