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戈

　　顾凌云的身份并不特殊，他曾在驻重庆部队服役和四川省地方工作，现系西安某学院的一名领导干部。但他却一度成为全国“最特殊”的公民——2002年7月以来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二审法院的一纸荒唐判决撤销了他与前妻王彤的离婚登记，使已再婚的他在法律上竟然同时拥有两位妻子。但这并非是上帝对顾凌云的格外恩赐，恰恰相反，这种“特殊身份”在那段日子里给他带来的是无尽的苦楚和烦恼。

　　合法的“一夫二妻”成了当地的一大奇闻和街头巷尾的谈资，纷纷而来的社会舆论，使他既怕名誉受到诋毁，更怕来之不易的幸福婚姻再次被罩上阴霾。这事儿也曾把当地民政部门和区、市两级法院的头都搞大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的俗话竟在这一特殊的民事案例中得到了应验。

　　直到2003年10月23日，四川省检察院向四川省高级法院提起抗诉成功，顾凌云才摆脱了这种尴尬的境地。个中原委，背后的隐情，实在是令人掩卷深思……

　　为爱，那难言的痛

　　当初，顾凌云和前妻王彤还是挺相爱的。那时顾凌云还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所在部队驻扎在重庆市，与王彤所在的绥宁远隔千里，除了探亲假外，他们更多是靠“两地书”互诉衷肠。顾凌云心中牵挂妻子和相继出生的两个女儿。大女儿三岁的时候，组织上照顾，王彤被批准随军来到了重庆。当时中越边境形势紧张，顾凌云所在的部队奉命调防边关，王彤则带着女儿留守在重庆，独自一人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王彤由于过度劳累和冷热不忌，已患上了较严重的风湿病，趾关节和指关节都肿大得有些变形了。

　　由于工作中努力上进，顾凌云不断得到提拔，年纪轻轻就扛上了校级军官的肩章。但不管工作、学习再忙，顾凌云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到外地进修，都总是要将王彤安置妥当后才离开，他对她的体贴入微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王彤长期患病，家里的经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很拮据，但他们夫妻恩爱，一家四口相依为命，日子在清苦中却充满了甘甜和欢乐。王彤的情绪虽然很不稳定，性格也渐渐变得有些内向和古怪，但在顾凌云的开导下，加之绕膝的一双可爱的女儿，使她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1993年，顾凌云被组织上从重庆调往南充。到地方工作后，他的八小时之内更忙碌了，八小时之外也有了许多推都推不脱的应酬。因为工作和应酬，有时夜里要很晚才能回家。每当顾凌云回家看见王彤那因等待和狐疑而布满了焦虑的目光时，他的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阵的歉疚。

　　长期的压抑造成了王彤轻度的抑郁症，变得更加沉默和多疑。顾凌云每次回家晚了，她就要“听取”他关于当天行踪的详细“汇报”，绝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和任何时间空白，他的衣袋和公文包也会被她细细地搜查一遍。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只要是女同事、女熟人的电话，她必须“监听”。对他电话号码簿上所有的号码，她都要打电话过去认真地“过滤”一遍，常常弄得对方莫名其妙，顾凌云只好又一一地去向接到她电话的领导、同事和朋友解释一番。有时一些细节想不完整或出现了短暂的时间空白，她就会流眼泪，发脾气，不吃饭，不服药，就算他百般解释，她也是不依不饶。知情的领导和同事劝顾凌云说：“摊上这样一个老婆可真够你受的，但她身体有病，你就依着她点儿吧。”尽管顾凌云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烦，但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是她的沉疴痼疾改变了她先前开朗、善良的性情，他应该理解、谅解和呵护她才对呀！

　　1994年夏天，有天晚上他因为单位的工作应酬回家晚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女同事。第二天中午回家时，王彤阴阴地说：“你在外面和女妖精好上了！今天上午我问到这女人是谁了，有人昨天晚上还看见你们一起从酒店里出来哩。刚才我将这事告诉了她的老公，让她管好自己的女人。”顾凌云正想去同事家说明情况和道歉，不想女同事满身伤痕地找上门来，他想让王彤给女同事赔个不是，哪知她竟冲过去和女同事争吵起来。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女同事的声誉受到严重伤害，差点儿跳楼自杀，顾凌云也因对家属闹事处理不当而受到单位的严厉批评。

　　在这以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们变得爱争吵，类似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她甚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来控制他的自由，让周围的人都怀疑顾凌云真的变成了一个道德品行有问题的人。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在无休止的争吵、猜疑和愤怒中一天天变冷，渐渐地接近了冰点。

　　再婚后，前妻反悔了

　　1996年11月，顾凌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提出了离婚。12月15日，顾凌云和王彤一起到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但因手续不全，民政局当天没有给他们办理离婚登记。12月17日，两人再次来到区民政局，顾凌云出示了本单位出具的对他的离婚申请的批复及婚姻状况证明，但结婚证、户口本和王彤的身份证明未能出具。工作人员为他们照了贴证照片，办理了离婚登记手续，双方领取了离婚证。

　　离婚后，顾凌云的情绪一度十分消沉。苦闷中，他得到了一个调动的机会，来到西安某学院作了一名普通的管理干部。为了尽快地忘记过去的伤痛和不快，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拼命地投入到了工作和学习中。独在异乡，顾凌云刚去的时候在当地也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闲暇的时光都是在图书馆里、电脑桌旁和郊游中度过的。在一次郊游中，顾凌云遇到了他现在的爱人温馨馨。

　　1997年8月1日，顾凌云与温馨馨有情人终成眷属，结为伉俪。内心深感安慰之余，顾凌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那一双可爱的女儿。而此时，王彤对离婚有了反悔之意，开始了上诉。8月12日，她向有关部门写信反映她的“不幸遭遇”，称他们感情恶化是因为顾凌云“受社会不良习气影响，开始变坏了”，说顾凌云与她离婚“采取了欺骗行为，并弄虚作假”。8月16日，王彤请的代理人给有关部门致律师函，称“顾不仅采用欺骗、胁迫手段，而且伪造了大量的证件；顾与王离婚，手续不齐，程序不对，条件不够，不符合法律规定，应属无效。”11月26日，为他们办理离婚证的区民政局就王彤的申请复议复函，称他们办理离婚登记符合法定程序，具有法律效力。王彤对此不服，1998年1月16日，她向高坪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认为该诉讼不属于行政案件受案范围，两天后作出行政裁定，不予受理。王彤再次不服，并就此向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该院以同样的理由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裁定。

　　过了一段时间，王彤又向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请。2001年4月20日，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以（2001）南中法行监字第2号行政裁定书，撤销了高坪区人民法院和本院的上述两次行政裁定，指定该案由高坪区人民法院立案受理。王彤再向高坪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撤销被上述人为顾凌云的非法离婚登记，收回所发离婚证，宣布顾凌云非法离婚登记无效，判令被上述人赔偿上述人因解除婚姻关系造成的经济损失。”

　　一纸判决，尴尬面对两个妻子

　　2001年6月30日，高坪区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民政机关在办理王彤和顾凌云的离婚登记时，仅凭顾凌云所在单位的证明，在王彤未持本人身份证明和其单位证明的情况下即为二人办理了离婚登记，这一行为属于工作疏忽。但考虑到办理离婚是两人一起去的，且离婚登记时间已长达五年之久，双方已无法相处，况且顾凌云已与他人结婚，现在的家庭生活也很稳定，因此不予撤销顾、王二人的离婚登记。

　　奔走呼号了近三年时间，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精疲力竭的王彤感到希望渺茫，但同时她那股子倔强劲儿也上来了，又踏上了寻求法律帮助的路程。律师们有赞成一审判决的，也有持坚决反对意见的。反对意见认为，撇开顾凌云是否采取欺骗、胁迫的手段与王彤离婚不说，单就其离婚登记的条件是否具备这一点而言，已明显违反《四川省婚姻登记管理实施细则》第十七条关于登记离婚要几证齐全的规定。而顾凌云又已与他人结婚，这种违法离婚后形成的婚姻，是王彤不能、也不应接受的。

　　王彤提起了上诉。寒暑交替，一年很快又过去了。2001年7月，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经过二审认为，根据有关规定，当事人到民政机关申请离婚的，必须持户口证明、身份证、所在单位的介绍信、离婚协议书、结婚证等证件，方能办理。但民政局在王彤缺少法定证件，不具备离婚登记必备条件的情况下就为其办理了离婚登记，违反了有关规定，民政机关的这一行政行为违法，因此应予以撤销，判令撤销两人的离婚登记。

　　这一判决，让身心疲惫不堪的王彤从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慰藉。但她所面临的现实是，与自己已恢复了夫妻关系的顾凌云却和自己远隔千山万水，天各一方，况且还有了一个感情很好的妻子温馨馨，顾凌云怎么可能离开现在的妻子而与自己一道生活呢？

　　2002年7月31日，此时已在学院担任了领导职务的顾凌云收到了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行政判决书，这意味着顾凌云与前妻王彤的离异不被法律认可，他与王彤的婚姻关系仍然合法有效。顾凌云大吃一惊：此事非同小可，他已与温馨馨结婚5年了，按照这个判决，他已经涉嫌重婚。更令他感到头痛的是，温馨馨是那样爱着他，自己还背上了欺骗她的嫌疑，该怎样向她解释呢！

　　在这桩离婚案中，顾凌云和王彤是主角，温馨馨是在顾、王二人离婚登记后才认识顾凌云的，显然也不是第三者，她应该说是无辜的。但二审判决客观上使顾凌云面临“一夫二妻”的现实，假如温馨馨和王彤均要求顾凌云履行夫妻间的义务，顾凌云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在我国“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下，顾凌云同时拥有两名妻子，他当如何自处，法律及社会能够容忍这种荒唐现象的存在吗，他是不是已经构成了“重婚罪”？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顾凌云哭笑不得，尴尬万分。

　　是毁是誉，爱情让法律作主

　　思虑再三，顾凌云决定向现在的妻子温馨馨和盘托出一切。开始时温馨馨只当这是天方夜谭的事，娇嗔地叫丈夫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直到丈夫拿出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判决书，她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半晌无语，最后默默地走进卧室关上门来，不一会儿，门里就传出了嘤嘤的低泣声。

　　2002年8月初，顾凌云致信有关部门，指出二审判决不仅有违我国《婚姻法》的相关规定，也违背了社会道德和公序良俗，而且还可能让他不明不白地背上“重婚”的罪名。信件发出一段时间后，没有得到结果，迫不得已，顾凌云于2002年8月12日向南充市人民检察院递交了《抗诉申请书》。在仍然未果的情况下，心急如焚、万般无奈的顾凌云只好向四川省检察院申诉，要求还自己一个清白，对这一问题作出一个公正的结论。四川省检察院审查案卷材料后，向四川省高级法院提起了抗诉。

　　2003年10月23日，四川省高级法院再次判决，认定虽然民政机关在办理顾、王二人的离婚登记过程中存在瑕疵，但两人自愿达成了离婚、子女抚养、财产分割等协议，并亲自到民政机关申请离婚，两人的行为符合法律规定离婚的实质要件，因此，该瑕疵不足以成为撤销离婚登记的理由。根据两人的离婚登记已发生法律效力和顾凌云又已再婚的事实，法院对两人的离婚登记不予撤销。

　　拿到高院判决书的顾凌云百感交集，他给千里之外的妻子温馨馨打了一个电话后，就跑到一家小酒馆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结婚、离婚、再娶、法院判决撤销与前妻的离婚登记、申请抗诉、申诉成功的整个过程中，自己究竟是一个该怎样来评价的角色啊，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定位。他只是在心中祈祷：愿这个世界永远充满健康、挚爱、理解、信任和宽容……

　　（本文当事人系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12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