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中文规范化，最近，人民网发表了特稿，全国政协委员陈醉先生做了访谈。笔者拜读后，认为其中有些主张是民族情绪替代了科学道理，缺乏必要的求真务实精神。如果特稿和访谈的相关主张成为国家政策，那么，不但对中文规范化不利，而且，对中文现代化也不利。

　　（一）要尊重历史和现实，要尊重别国文明。

　　特稿和访谈有这样一个立论：“汉字是世界几大文明古国中惟一从其产生开始延续至今的文字”。这个观点不符合历史和现实。希腊文、英文和西班牙文等罗马文字，其历史跟中文文字同样悠久，在某些方面（比如书写规则的连续一致）的历史比中文的还长些。汉字并非是世界上“惟一从其产生开始延续至今的文字”。

　　为了证明自己的立论，特稿和访谈说：“像印度、巴比伦都已经断了，文字已经死了，读不出来了。但是，我们从甲骨文一直到现在历史沿革都找得出脉络，而且都读得出来，都是活的，现在用得很好。”这也不符合历史和现实。印度和巴比伦的文字书写方式变了，但同样能找出脉络。在博物馆里陈列的梵文和契文的文物文献都有现代语言文字翻译说明；中国大专院校世界史专业的教材参考资料中，包括那些文字记载的历史文献内容。如果没有脉络可寻，那些翻译说明和参考内容从何而来？

　　就甲骨文而言，当今，有几个人能读懂？没有多少人。什么地方用甲骨文发表新闻或做财务记帐？完全没有。甲骨文已经属于历史、属于考古专业和古文字专业，没有相当的古代历史知识和文字知识，就很难读懂读出；目前，还有不少甲骨文文献有待专家破解。就是读懂了和破解了，那也主要用于研究历史，而不是实用。现在通用的汉字是两千多年前定型的，已经不再是甲骨文文字。怎么能说汉字从甲骨文一直到现在“都读得出来、都是活的、现在用得很好”呢？

　　“汉字是世界几大文明古国中惟一从其产生开始延续至今的文字”的观点，是“中国文明是世界惟一延续至今的文明”的错误观点的扩展和延续。不承认别国文明和别国文字延续，说说夜郎自大的大话，并不能使中国得到更多尊重，也不能使中国强大起来，更不能使中文现代化发展得到任何益处。

　　（二）中文规范化并不意味着语言文字闭关自守。

　　从工业革命开始把世界连成一气到现在的数百年时间里，尽管发生过多次民族国家之间的冲突和战争、而这些冲突和战争也包括语言文字的冲突，但是，总的历史发展趋向是各种语言文字彼此开放兼容，而不是彼此闭关排斥。

　　特稿和访谈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注意一下你读英文著作里面有没有美国人或者英国人在里面加一段用中文写的内容，除了重要的引用科研著作或者什么注解引用原文以外，它没有吧，他不会在《纽约时报》、《太阳时报》里面突然冒一句用中文写的吧？为什么不用呢？我们就要用呢？难道不是国家的尊严吗？”

　　事实是：英文里不但有中文内容，而且越来越多。比如，道家的“道”，英文就直接用“TAO”，而不是用英文词汇；“阴阳”，英文就直接用“YINYANG”，而不是用英文自己的“FEMALE-MALE”。这样做是为了效率。例如，如果不用“TAO”（道），那么，英文就需要用一个很长的词或短语来记录，即便如此，也可能失去一部分原意；如果用“FEMALE-MALE”表示“阴阳”，那么，就可能丧失“阴阳”中的抽象含义。为了准确、简便和高效，英文就直接使用中文发音表达中文内容，等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英文单词。

　　至于美国报纸不会“突然冒一句用中文写的”，那是作者们把“中文”和“汉字”混淆了。那些报纸在报道中国的时候，中文内容几乎是必须出现的；即便不做中国报道，用“TAO”（道）或“YINYANG”（阴阳）等中文内容和发音说美国自己的事情的情况，也是常见的。在使用中文内容发音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哪位美国人说美国失去了国家尊严。那些美国报纸的报道文章中没有出现的不是中文内容、而是汉字，其原因并非是“国家尊严”，而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英文书写用拼音文字符号，没有笔画符号。

　　同样，为了准确、简便和高效，中文应该而且也能够做到直接使用外文内容和发音。这样的例子同样很多，特别是在专业术语方面，实例之多、举不胜举。比如报道中常见的“克隆”，如果完全用中文方式，那么，语言表达和文字表达就都会很长，几乎要一个长句才能做到准确；而直接用英文内容的发音方式表达，用“克隆”就达到准确和简便的目的，也等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汉语词汇。中文报道和科技文章使用“克隆”的时候，有多少中国人觉得中国失去了国家尊严呢？

　　笔者认为，就使用外文内容发音而言，中文面临的问题不是国家尊严的问题，而是规范化的问题。在官方文件、合同协约、科学论文、新闻报道、教材和工具书等方面，必须有严格的规范；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和如何使用外文内容发音，要有个全国统一的和切实可行的规范。这个规范化工作的第一要求，应该是语言文字的准确、简便和使用高效，而不是封闭排外的夜郎自大或“国家尊严”的民族情绪。

　　就拿“非典”和“SARS”（萨斯）为例来说把。国际卫生组织早已明确说明，“非典”和“SARS”是两种疾病；一些中国医务专家也早已就“非典”和“SARS”的用法提出修改建议，即两个术语分别使用。为了表达准确，更为了对大众健康和医疗安全负责，笔者认为，政府应该采纳专家们的修改建议。问题是，中文规范用法是用“萨斯”还是用“SARS”？

　　如果第一位考虑是“国家尊严”，那么，“萨斯”就是当然的选择。这个用法只限于中国或会使用汉字的人。如果第一位考虑是效率，那么，“SARS”就是更好的选择，在规范中将其规定为现代汉语拼音。笔者相信，学了现代汉语拼音的小学生见到“SARS”，能毫无困难地读出发音。现代汉语拼音是中文的一部分，不是外文。汉语拼音的“SARS”用法不但能做到准确、简便和高效，而且，可用范围是全球的、不只限于中国。至于它的意义，跟“萨斯”的汉字表达一样，都需要解释才能知晓。

　　换句话说，就外来新词汇的中文词汇建立而言，不管使用汉字还是现代汉语拼音表达，都是中文、都需要解释说明，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在许多情况下，用现代汉语拼音方式吸收外文、特别是术语的内容发音，比汉字方式更高效，能使中文更准确、简便和高效，何乐而不为之？哪些外来词汇用汉字、哪些用现代汉语拼音，这些中文规范化中的外来语使用规范问题，需要用科学原理原则、而不是用民族情绪来解决。

　　（三）中文规范化和中文现代化是统一的。

　　各个领域的规范化都带有保守倾向，中文规范化也不例外。保守倾向对保证规则的稳定和连续是有益的，甚至是必需的。然而，中文也面临现代化的历史需要。这个中文现代化做得如何，不但关系到中文使用的准确、简便和高效，而且也关系到中文信息技术发展的战略前途。中文现代化有许多内容，其中关键之一是词界规则（或空格建立）。

　　百多年前，中文书写没有标点符号，需要相当的句读功夫才能做到准确阅读，即便如此，歧义还是经常发生。引用拼音文字的标点符号之后，中文记录和阅读不但准确得多，而且也简便得多，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而中文还是中文。由于明确规范的词界规则建设不足，中文歧义还是时常发生。在网络上流行的一个例子很有说服力。这个例子是：

　　“姬鹏飞到新加坡访问。”

　　这个句子有两个读法：

　　1）“姬鹏飞 -- 到新加坡访问”：了解当代中国政府情况的人都明白，姬鹏飞是前国务院副总理。

　　2）“姬鹏 -- 飞到新加坡访问”：说的是一位叫“姬鹏”的人乘飞机到新加坡访问。

　　哪个正确？两个都正确、也都不正确。这种歧义不但影响现在的正确理解，而且，对历史文献的准确和后人正确了解今日中国也有影响。从中文信息作业和自动翻译角度看，无明确词界导致歧义是造成高成本、低效率的主要原因，如果有明确的词界规则，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也就是说，为了避免歧义和保证准确，需要有明确的词界规则；这个规则的建立，不但对现有的纸介数据管理、而且对中文信息技术和自动翻译等等，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建立词界规则是中文书写方式的变革，跟规范的保守倾向是有冲突的。如何处理好保守和变革的关系？如何使中文规范化和中文现代化统一起来？这不但是语言文字学界的事情，也是中文信息技术学界的事情；就语言文字使用和国家文化建设来说，那不但是全国各行各业的事情，也更是政府必须关注的事情。笔者相信，只要有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只要能着眼于现在和将来，而不是为过去的辉煌而夜郎自大、也不是用民族情绪代替科学道理，那么，处理好保守和变革的关系、使中文规范化和中文现代化统一起来，那就不但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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