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社区矫正’?”在北京市怀柔区,一位市民被记者这么一问,愣了一下。
“‘社区矫正’大概就是社区管理不规范,得治理、整顿一下吧?!”
怀柔区司法局社区矫正办公室工作人员陈仲权听到记者的转述后笑了,他对记者说:“问世几十年的社区矫正在我国才刚刚起步,鲜为人知也可以理解。世界主要发达国家接受社区矫正人员占犯罪总人数的70%~80%,而我国仅占1%~2%。社区矫正其实就是让五种罪犯(管制、缓刑、假释、监外执行、释放后继续剥夺政治权利)在社区里,即回家完成余刑。它是我国司法改革向人性化发展的一个新亮点。”
“我学会以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任何事”
6月14日,北京入夏以来最炎热的一天,记者来到怀柔区桥梓镇,探访一位社区矫正者,22岁的小伙子———晓奇(化名)。
“你介意提过去吗?”记者感觉到晓奇性格开朗,便大胆问了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啊,呃———不介意。”他稍有犹豫,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瘦骨嶙峋的身躯倚向坐椅的一边。
“17岁那年暑假,我跟一个朋友去天津玩,到天津就把所有东西全丢了。没地儿住,给家打电话怕挨说。突然就想到‘抢点回去得了’。当时觉得弄个一二百块够回家就行,并不算什么大错。完事之后,一开包,一万多块,傻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才知道自己犯大错了。当时特害怕,心怦怦跳得厉害。”
记者曾听到过一个犯了杀人罪的少年的故事,他不认为拿刀伤害人是什么大错,因为电视里被杀得血淋淋的人都没死。后来,他听说那人死了才害怕起来。莽撞和无知,诱使晓奇们由花季少年沦为“问题少年”。
“在号(晓奇说他们都称看守所为‘号’)里等判时,我最强烈的感受是渴望自由。在那里每天就是坐着、看着墙,连话都不让说。想家,想父母、想亲人……孤独,感觉自己还不如不存在。现在有时梦见那些还特后怕。”这最后一句话,晓奇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说了三遍。
在看守所里呆了4个半月,终于等来了判决书:判三缓四。1999年11月晓奇回家执行缓刑。2003年12月,晓奇作为第二批社区矫正对象接受了社区矫正。
“那么,社区矫正和执行缓刑有什么区别?”记者问。
“不一样。缓刑时归公安局管,社区矫正归司法所管,后者管理的力度比较大。一个月要做十个小时的公益活动,一个月交一次思想汇报,一个月至少和司法所叔叔见一次面谈心,一周用座机通报一下自己的情况。”晓奇亲切地称司法所的工作人员为叔叔。
“我和胡叔叔什么都聊,他们对我特别好。”晓奇说的这个胡叔叔就是怀柔区桥梓镇司法所司法助理员胡玉民。桥梓镇的12名社区矫正者的生活、工作及矫正情况就全靠胡玉民了。用胡玉民的话说:“这些孩子不是坏孩子,当时就是冲动、不懂法、感情用事,经过说教,他们改得很快,特别知道心疼人。”
提到司法所的工作,怀柔区桥梓镇司法所所长侯玉平说:“司法所就3个人,现在增加社区矫正这项工作,压力还是不小的。”晓奇彬彬有礼地接过话柄,“叔叔们每次去家里看我们就骑辆摩托车,风吹日晒,雨雪无阻的。他们真是不容易,真的。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会对你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
“接受社区矫正以来,你觉得自己哪方面变化最大?”看着外表玩世不恭,内心却遵循谦恭传统的晓奇,记者不禁问道。
“不出这事我估计我的脾气还是好不了!现在,我学会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任何事。我出的这事也不完全是坏事,对我的人生也是一次洗礼。”说完,晓奇微笑着抬起头,“一失足不一定成千古恨,你说是吧!”
“下辈子我还是会选择当父母的孩子”
在社区矫正试行后,有些群众不理解,认为这是“放虎归山”。其实,如果能站在矫正者的角度想想,他们有理由渴望被社会接纳,渴望平等而非对立的社会环境。
“接受社区矫正以后,周围人对你怎么样?”晓奇不乏聪明,有时没等记者话问完,他已知道你要问什么了。“周围的人对我都挺关心的,尽管失过足,但大家都不排斥我。”晓奇的脸上漾起一丝满足。
“难道就没遇到过挫折吗?”记者紧追不舍地发问似乎触动了他内心的伤疤,他皱了皱眉头。“说句实话,出来后学校不接纳我。毕竟我有污点了,他们对我不了解,也不理解。”学校的拒绝在晓奇的心中烙下了修之不去的伤疤。
“学习将来是肯定要学的”,晓奇甩了甩齐肩的蓬松长发,“但现在还是想先挣点钱,让父母过得好一点。”
采访中晓奇常常不知不觉地提到父母。“父母挺不容易的,我出事时,听他们说,我妈半个月没起床,整天哭。我爸快50岁的人了,不能让他老干活啊,多累啊!我只能努力工作,让父母过好,还是这句话。如果让选择,下辈子我还是会选择当父母的孩子!”
“这孩子在外面人家都挺夸的,在家也挺孝顺的。”在母亲眼里,晓奇依然是个好孩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从犯罪心理学的视角来观察,进入社区矫正,就犹如进入一个心理减压舱,有利于缓解和消除因长时间服刑形成的对社会的疏离感、陌生感和隔阂感。
比较起在社区和在看守所的生活氛围和思想境界,晓奇感慨万千:“在看守所里我能感觉到,服刑的人其实也很后悔。他们很可能出去后什么都不懂,在里面呆十年八年,外面变化太大了。有些人还想适应,有些人根本不想适应了,就破罐子破摔。有的人宁可自杀,有的人还是愿意回监狱里去。”
“社区矫正与监狱服刑确实不一样,在监狱里接触的都是犯人,和他们在一起,虽然也知道往好里学,但是,好还能好哪去?而在社区接触的大都是好人,较容易学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尝到社区矫正的好处后,晓奇特别想把一句话告诉给有犯罪动机和已经犯罪的人:虽然自己犯了错,但并不是改不过来,要知道社会在关注你,国家在关注你。(记者黄海燕)
采访后记:
从怀柔采访归来,记者进一步获悉,北京社区矫正试点工作从去年七月一日开始,大约有三千人正在北京市各个区接受社区矫正。这种更加人性的管教方式,已经和正在挽救着一批曾在犯罪边缘徘徊的人。不过,毕竟试水不久,社区矫正亟待解决的问题也不少。在怀柔区司法局社区矫正办公室,陈仲权就对记者坦言,“现在有关社区矫正的国家立法还没有跟上,资金、人员也不到位”。
在试点之后,人们期待《社区矫正法》尽快出台。依法惩罚和震慑犯罪是法律应有之义,而对罪犯深层次的人文关怀,更是法治文明的一种理性彰显。(责任编辑:单长虹)(来源:《半月谈》/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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