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沈刚

　　6月23日，国家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交了2003年度审计工作报告。长达22页的报告中，有19页用来披露各级财政审计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由此引发的“审计风暴”至今尚未平息。

　　实际上，审计署每年一度提交的审计报告，已成为观察社会生态的一个特殊窗口。

　　1999年，审计署首次公布审计报告，曝光部分国家机关私设小金库、非法集资、挪用防洪资金等案件。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国家机关也有如此严重的违法行为，而这些机关同样有人监督。

　　此后5年，每年的审计报告都多少引起了震动。尤其是近两年，“审计风暴”广受关注。进入公众视野的，既有职轻权微的“苍蝇”，也有位高权重的“老虎”。

　　边纠边犯

　　避免“抓小放大”、“惩下不惩上”、“边纠边犯”，这是李金华在去年审计报告中的措辞。

　　遗憾的是，整整一年过去后，当又一份审计报告公诸于众时，“边纠边犯”的问题依然存在。

　　在去年的审计报告中，国家林业局挪用贪污3300多万元被披露。如今，人们还没有盼来此事的处理结果，却等到了新的问题：国家林业局调查规划设计院等4个单位，编造、变造“林业治沙项目”贷款合同，套取财政贴息资金415万元。

　　解读审计报告，共和国的公民不能不痛心、不能不震惊。

　　人们难以想象，包括一些中央部委在内的预算管理问题竟如此严重，每一起案件留下的是数千万乃至数亿元的窟窿。审计55个中央部门，竟有41个部门挤占挪用专项拨款14.2亿元。

　　人们难以想象，云南大姚地震之后用于救灾的专项资金，竟有4000多万元被人挤占挪用。关系千万生灵的长江堤防工程，也有人以权谋私，以致某些地段成了“豆腐渣”工程。

　　人们更难以想象，国电公司一个内部的人事工作会议，3天时间竟平均每人花费了2.4万元，还专门花了32万元来做假账。就连中国奥委会专项资金，也被用来发放工作人员职务补贴、建设住宅小区。

　　动辄数千万、数亿甚至数十亿的国家资产、人民血汗，就这样流入了小团体以及个人手中。

　　在媒体的报道中，“触目惊心”、“胆大妄为”等词汇高频率登场。

　　问题是尖锐的：纳税人一分一厘积聚起来的公共财富，为什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侵占？

　　“公共草地”

　　审计出的种种问题，当事主体不同，手段各异，却拥有一个共同特点：侵吞国有资产、公共财富以中饱私囊。

　　今年审计报告披露出来的问题主要包括：少数政府部门侵吞国家财产，如挪用公款，套取救灾、教育、奥运、国债等专项资金。银行缺乏监管，违规贷款及其他金融违规业务。滥占土地，一些地方政府倒卖土地，违规批地。此外，偷逃税款严重，有的地方税务部门有税不征、违规缓征。民营企业骗贷或违规贷款问题突出，竟然有人从银行贷出74亿元。

　　不管违规主体是政府部门、政府官员，还是金融机构从业人员或者民营企业，其违规目标都指向国家财富———国家财政、国债、税收以及银行贷款、土地等。

　　从一些部委到一些地方政府部门，再到一些银行、保险公司，“不把钱当钱”者大有人在。然而，这些人并不是真的不爱惜钱，而是为了牟取部门利益、个人利益，通过截留、挪用，欺骗套现等手段中饱私囊。

　　曾经是广东省“最佳民营企业家”之一的佛山市民营企业主冯明昌，利用关联企业编造虚假财务报表，与银行内部人员串通，累计从工行取得贷款74．21亿元。这些贷款大量转入个人储蓄账户或直接提现，甚至通过非法渠道汇出境外。

　　更夸张的是“姚康达”其人。根据报告，工行上海外高桥保税区支行向姚康达一人就发放了7141万元个人住房贷款，这些资金被用于购买128套住房，炒作房地产。

　　如果冯明昌、姚康达贷的不是国家财富而是个人财产，银行还会这么慷慨吗？

　　社会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100亩草地，1000头羊，4个牧羊人。草地被分为5份，4个牧羊人各一份，第5份为公共场地。结果，个人所有的草地都得到了良好的管理，而公共草地却由于过渡放牧而退化———公共利益总是容易受到侵害。

　　那么，该由谁来保护国有资产呢？

　　追踪到底

　　“审计就是国家财产的‘看门狗’。”在解释审计的职能时，李金华喜欢用这个通俗而又形象的说法。

　　建国后，我国曾经长达34年没有设立审计机关。1983年设立的国家审计署，其职责就是维护国家财产的安全和有效，所有的公共资金和公共资产，均在其审查之列。

　　过去5年中，全国审计机关共审计71万个单位，查出大量违法违规问题，经处理后上缴财政864亿元，追还被侵占挪用资金1081亿元；发现并向司法机关移交经济犯罪案件6142件，通过纪检监察机关给予党纪政纪处分4242人。

　　然而，指望审计部门一力承担“看守国家财产”的重担，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按照我国的体制设计，审计部门负责寻找问题、发现问题，而对责任人的追究则是纪检监察机关、司法机关的职能。更重要的是，建设国家对公共资金的管理监督体制才是治本之策。从报告可以看出，我国对财政预算、财政支出的管理的确有“粗放”之处，只管拨钱，不问去向。例如，“财政部在每年编制和报告中央财政总预算时，未将其细化到地区和项目，使资金分配缺乏透明度”。

　　对于公众而言，审计报告的及时公布，其意义不在于“触目惊心”，而是凸显了公民对国有资产的权利。

　　无论是国家预算还是银行、保险公司的钱，归根到底都是纳税人的钱。这些款项通过预算执行及财政支出交给有关部门，就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推动经济社会的良性发展。“老虎”们对这些国有资产的侵吞，实际上就是对所有纳税人的损害，不能误认为“贪的是国家的钱，与我无关”。

　　在依法治国的现代社会中，公民享有对社会事务的普遍参与权，对社会公共利益享有平等权利，也就理所当然地对维护社会健康发展负有责任。

　　简单的怒吼、叹息，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论是政府职能部门还是普通公民，都需要摆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强大惯性，以足够的勇气、韧性对待“公共草地”，将审计报告中披露的问题追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