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17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吴晨光 实习生 法伊莎

　　2001年9月11日，当电视反复播放着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塔”轰然塌倒的镜头时，国人虽然感到惊愕，但大多认为那毕竟发生在太平洋的另一边。

　　三年后的6月10日，一起同样与恐怖主义有关的事件改变了这种心态：中国在阿富汗的建筑工地遭武装袭击，11名中国人魂断异乡，另有5人受伤。

　　悼念遇难同胞的同时，人们突然发现：恐怖主义离中国并不遥远。

　　伸向中国的恐怖之手

　　事发当天，中国官方立即认定此事与恐怖主义相关。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刘建超在例行记者会上称：“中国强烈谴责发生在阿富汗的恐怖袭击事件。”正在波兰进行国事访问的国家主席胡锦涛表示，“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初步认定这是惨无人道的暴力恐怖袭击事件。”

　　“这次事件的若干个特点，让我们可以把它定义为恐怖袭击。”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反恐研究中心主任李伟说。

　　这位中国反恐专家认为：攻击显然进行了精心准备和选择。事情发生在当地时间凌晨1时(北京时间4时30分)，事发处———阿富汗北部省份昆都士盖劳盖尔工地的123名中国工人，正在营地的帐篷中酣睡。实施袭击的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10多人，他们持有AK系列自动步枪，而在工地执守的保安只有10余人，手中也只有轻型武器。

　　“在持续15分钟的袭击中，没有一名袭击者伤亡，”李伟说，“可见其准备之充分。”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中国工地上血流满地，但没有发现丢失任何物品。这和此前中国劳工在非洲等地遭到绑架而被勒索钱财，形成鲜明对比。

　　对凶手的认定很快就集中在五股势力上：“东突”残余分子、塔利班和“基地”武装及其同情者，被称为“拉丹第二”的阿富汗前总理希克马蒂亚尔的人马，土匪和地方军阀——曾有68家在阿境内服务的救援机构致电安理会：“我们的工人遭到了袭击和性侵犯。”

　　事发后五天内，阿富汗军方抓获了10名涉嫌袭击者。阿富汗第六军团司令达乌德将军6月12日晚披露，一个新的恐怖组织的14名成员可能策划并参与了袭击。12日前逮捕的4人，来自与昆都士相邻的巴格兰省。这些人以前属于被美国通缉的恐怖集团头目希克马蒂亚尔，后来改投塔利班旗下。

　　尽管，阿军方基本锁定希克马蒂亚尔的势力。但专家指出，现在认定主凶为时尚早。李伟认为，还不能排除东突以及阿富汗的塔利班和“基地”武装及其同情者。因为，东突与阿富汗的这些恐怖组织一直有联系，不排除它们在阿境内共同密谋，联合作案的可能。在水落石出之前，袭击的动机和幕后黑手依然不明。

　　华人何以成为被袭目标？

　　“在原因还未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任何分析都有成立理由。”中国国际战略协会特约研究员胡联合说。

　　经过长年战乱，目前阿富汗的基础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境内部族、军阀林立，局势复杂，被认为是全球恐怖主义的主要策源地之一。临时总统卡尔扎伊的控制范围仅限于首都喀布尔周围。南方仍有塔利班政权和基地组织的残余势力活动，曾被认为是相对安全的北方也存在军阀割据。中国工人被射杀的事发地曾是“基地”训练营的所在地，希克马蒂亚尔的根据地，“东突”分子也在这里接受过训练。

　　如果最终证实凶手为希克马蒂亚尔的人马，国内专家普遍认为，那么这次袭击的动机就是破坏重建和大选。希克马蒂亚尔及其领导的“阿富汗伊斯兰党”是极端派别，他们大多在巴格兰省活动，邻近昆都士，他们和塔利班的关系也是反反复复，有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扩大在北方的袭击范围，配合塔利班在南部的活动，从而扰乱阿富汗政局。

　　“中国人成为袭击目标，大概主要原因是中国在阿援建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引起他们的仇视。而且，中国已成为反恐的薄弱环节，容易袭击。”李强分析说。

　　权威统计表明，中国是对阿富汗援助最大的国家。2002年，中国承诺5年内向阿富汗提供1.5亿美元援助，免除阿政府所欠全部到期债务。目前，中国在阿富汗最大的两个援建项目是帕尔旺水利工程的修复和共和国医院的建设。中国对阿援助不仅涉及政治安全、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还涵盖教育、人道等领域。不仅来自官方，也包括民间。2003年，在阿富汗奠基的两所中阿友好学校就是由广州看世界杂志社援建的。在阿富汗的中国私人企业有12家左右。政府外派的劳务输出人员约为200名，而在该国的全部中国人不少于400人。

　　李伟还指出，“中国在海外投资和援建项目的增加，必然导致风险的同步增加。”

　　哪里是我们应该小心的地方？

　　“9·11”之后，全球恐怖活动越发猖獗。

　　而海外中国人在其中的角色也从遭受波及的无辜受害者，逐渐转变为直接目标。

　　2002年6月30日，中国驻吉尔吉斯斯坦大使馆一秘王建平及司机在当地被暗杀；2003年3月27日，同样在吉尔吉斯斯坦，16名中国商人在客运班车内被杀害；2004年4月11日，7名中国人在伊拉克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劫持；2004年5月3日，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发生一起针对中国人的汽车炸弹爆炸事件，造成3死9伤。

　　外交部发言人刘建超在6月10日说：“相当一段时间以来，中国已经成为恐怖主义袭击的对象，中国也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

　　“随着中国在国际上逐步发挥作用，进行旅游、商务活动的人越来越多，所承受的安全威胁就越大。像阿富汗、巴基斯坦、中东等流血事件频发地带对所有人都是危险的，中国人也不例外。”胡联合说。

　　那么，哪些地方对中国人来说是特别需要注意的？

　　李伟认为，恐怖事件大多发生在发展中国家，不同地区恐怖分子会有不同的手段。“比如在非洲、亚洲、拉美一些比较落后的国家，恐怖分子可能会实施绑架以勒索赎金；在以色列等中东国家，中国人可能会遭受波及；而‘东突’势力对中亚国家渗透较深，像这样的地方需要注意。”李伟说，“国外专门针对中国人的恐怖组织是与‘东突’有关的四个组织———东伊运、东突解放组织、世界维吾尔青年代表大会、东突新闻信息中心。”

　　上海合作组织对恐怖主义的基本定义是：为达到特定政治目的使用或威胁使用暴力，追求最大限度的恐惧心理效应(滥杀无辜)，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的极端行为。目前，国际社会还没有对恐怖主义有统一定义，不过联合国S／2002／875号文件列出了其一些显著特点：大多数情况下属于政治行为；目的在于给平民造成突如其来的、致命的伤害，制造恐怖气氛；通常是为了达到政治或意识形态目的。对于一些势力是否能纳入恐怖组织的标准难以统一，为打击恐怖主义增添了一定难度。

　　“恐怖活动的发展趋势也有滥杀无辜的倾向。西方人在高危地带的保护措施做的相对好些，因此恐怖分子的袭击可能就会转向防护较差的一些软目标，其中也不乏中国人。”李伟说。

　　中国在海外的反恐能力显然“还比较薄弱”。阿富汗袭击发生时劳工没有得到强有力的保护。在联合国的维和部队中，中国以派出民事警察为主。中国驻外使领馆对市场经济下的公司难以控制，而公司很可能因为经济效益而缩减安全成本的投入。中国驻阿大使孙玉玺说，在防止恐怖主义保护国人方面，由于受国际法和当地法律的限制，驻外使领馆能发挥作用的空间有限。

　　李伟认为：首先要转变“中国人不会遭受袭击”的观念，“走出去的回报与风险是并存的”。而对于中国海外反恐的注意事项，各方专家建议：

　　1.从个人角度考虑，少去动荡的地区，加强安全防护意识和自我救生能力的教育。

　　2.企业要加大安全和公关的成本投入，采取与当地灵活的合作方式，为工作人员上好各种保险。

　　3.从政府层面来说，向外派遣工人时一定要慎重———考虑安全因素，对不同的国家采取不同的援助方式。比如建立对劳工的跟踪机制，聘请可靠的当地保安，必要时还应从本国派遣保卫人员跟随。同时，政府也要为企业提供各国的安全信息，协助做好紧急预案。还要加强国际间的情报合作以及反恐合作。

　　李伟同时建议，中国官方应尽快进行一次详细调查，列出中国人在海外的“危险区”。

　　“将来，恐怖分子可能采用我们想象不到、难以防范的任何手段，如生物、化学、甚至核武器。所以，一定要把恐怖势力扼杀在萌芽状态。另一方面，比起以色列人，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很脆弱，也可以说我们对恐怖事件的免疫力差。”李伟说。

　　不过，中国人在世界上总体来说是安全的，多数学者认为。

　　中国本土的危险系数

　　两个月前，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罗伯特·米勒来到北京。这位在“9·11”发生前5天正式就任，此后一直为“反恐”奔忙的局长，在北京发出警告，中国本土有遭受恐怖袭击的可能。

　　“中国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恐怖袭击，并不等于将来的中国或其它亚洲国家不会发生类似事件。”米勒说。

　　同样在4月下旬，以色列反恐专家约拉姆·施威兹在访华时称：“任何地区和国家都可能遭受恐怖袭击。比如本·拉丹，他可能把中国当作针对恐怖主义的大国，这些都可以成为攻击的理由。”

　　对此，中国反恐专家李伟认为，米勒的说法并非依据准确情报，而是根据国际恐怖活动的趋势和发展。但中国在国际反恐行动中的地位、在联合国的地位以及地区的影响力的增强，都可能成为国际恐怖分子把中国列为袭击目标的原因。

　　专家称，有可能对中国本土造成威胁的恐怖者主要是“东突”，但不能排除其他国际势力。

　　另有媒体报道说，在塔利班统治阿富汗时期，塔利班武装中出现了一个由“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分子组建的“中国营”，该营由大约320名来自新疆的恐怖分子组成。

　　施威兹认为，北京将于2008年举办奥运会，国际恐怖组织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采取行动。而一些重要设施———如三峡大坝，也可能成为实施袭击的目标。中国还需要注意边防安全，防止境外恐怖分子趁机混入国内。

　　2002年年初，中国开始着手建立反恐怖工作协调机制，同时公安部成立了反恐怖局。“这个局主要的职能是研究、指导、协调、推动反恐怖工作，”该局负责人称，“比如制定有关的反恐预案，全面掌握、分析反恐怖的信息，推动反恐怖工作的基础建设，推动反恐的群众宣传工作，以及推动反恐怖的技术研发、装备等工作。”

　　2003年12月15日，公安部公布第一批正式认定的四个“东突”恐怖组织和11名恐怖分子名单的当天，最引人瞩目的“东伊运”创始人艾山·买合苏木在巴、阿边境被击毙。此后新疆未发生大的暴力事件。

　　“反恐还有个量和度的问题，”李伟说，“它有一个战略上和策略上的考虑———提前预测，充分估计，对准目标，及时行动，行动不能过分，也不能欠缺。如何反恐，应该贯穿到日常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