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最本色的人

　　邓小平有什么个性风采呢?我最早研究过毛泽东、后来研究过周恩来，现在也还在研究毛泽东，总有人问我，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三个人的个性是什么?我没办法回答，下面这个寓言可能是最简练的回答。假设有一天上帝对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三个人说，你们都很辛苦，今天你们什么工作都不用做，回家休息！那么我们就用一个人用什么方式休息来衡量一个人最本色的个性。

　　毛泽东一定会选择睡懒觉，而且睡醒了也不会起床，而是披着睡衣躺在床上看书，看线装本，竖排版的，颜色发黄的，《二十四史》性质的，津津有味地看。他可以在床上躺一天，看书，来打发他的休闲时间。

　　周恩来可能在头一天晚上回家对邓颖超说：“明天上帝给我们放假，你看是不是请谢芳、赵丹、秦怡到家里来做客?”第二天，他可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他非常拿手的江苏淮阳菜，红烧狮子头，请人来吃。

　　邓小平肯定谁都不见，就陪着自己的家人，或者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看足球，打桥牌，带着家人去远游。

　　三种休闲方式，表达三种不同的性格。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是非常浪漫的人，他站在此岸，享受彼岸，有超越时空的浪漫情怀，这是毛泽东，所以他的诗词写得那么好；一个一旦有时间就和朋友在一起的人，是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他特别喜欢在群体的交往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去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是周恩来，所以他是我们的总理，我们的管家，我们的调和剂；一个有闲暇时间就和家人在一起，按照自己的情趣打发时间的人，是一个最本色的人，是最懂得老百姓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最希望像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人，就是邓小平。从这个角度，大家就可以感受到邓小平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平魅力何在?

　　邓小平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的品格大概有哪几个方面呢?

　　第一，乐观。我们最近和邓小平的家属们接触得比较多，我就问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大了———邓小平的长女邓林已经63岁了———一家人还住在一起?住在一起有什么矛盾吗?他们说，我们青少年的时候也吵架，一旦吵架的时候，邓小平只说一句话，“要吵，你们出去吵！”不判断是非。妻子问他，怎么不管一管，他说，管什么?早晚都会过去！“早晚都会过去”，这就是邓小平对挫折的一个基本认识。

　　我们知道，他一生三落三起，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从中共中央总书记，一下子变成“全国第二号走资派”，被发配到江西；从江西回来，去见毛泽东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已经7年没见过毛泽东了，主席问他怎么样，他只说了两个字：“等待”。在这种环境下，他相信未来，这就是他的乐观。

　　第二，务实。他沉默寡言，但他的部属们曾说过，邓小平说出一句话，就像一颗子弹，让人印象深刻。孩子们问他，长征那么苦，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就回答三个字：“跟着走”。就是这么简练！他以务实的态度，能以老百姓的方式去看问题，做决策。

　　1986年的时候，他到四川去考察，有人给他表演沼气，他看了很高兴，就问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用沼气烧一壶开水需要多长时间?别人告诉他，半个小时。然后他又弯下腰去看火苗，又问，这个火苗能不能炒腰花?———会炒菜的人都知道，腰花要旺火爆炒才好吃。可见他对老百姓的生活关注、理解、体会到什么程度！

　　甚至包括在北京，上世纪80年代他去考察前三门那边的居民宿舍楼，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最早设计居民楼的时候，那个门锁就跟农村的挂锁一样，就是外边有一个门片儿，上面挂一个明锁。邓小平就说，不行啊，都80年代了，还铁将军把门，这不是告诉小偷，家里没人吗?他进屋其他地方都不看，直接去看卫生间，他说，老百姓日子的好坏，看卫生间，工人职工下班回家后，想洗个澡，起码卫生间要有洗澡的设备。他考虑的就是这种实际问题。

　　第三，果断。邓小平这个人，他是军人。他25岁那一年，就一个人从上海跑到广西百色地区，去领导了一个起义，创建了一支军队。所以到他晚年的时候，邓小平还说，“我是一个军人。”他是一个老兵，有着军人本色，体现在他的决策中，就是非常果断，从不犹豫。包括当初深圳创办经济特区，他说：“要杀出一条血路！”要搞一个政策，他用了一个战争术语。有那么严重吗?有！当时创办一个经济特区，就需要闯的精神，所以他说，要“杀出一条血路”。他敢干，不观望。

　　第四，年轻。这个年轻，不是生理现象，是从内心，从思维来说，邓小平是年轻的。说一个笑话：一个丹麦首相访华，问邓小平多大年纪了，邓小平回答说，“我已经84岁了。”翻译把84翻译成了48，对方也不相信，就笑起来了，但他很聪明，他说，“你80多岁，但你的思想确实像48岁那样年轻！”这就成为一句名言。基辛格也说：“邓小平先生，我知道，在中国，你是年龄最大的政治家，但是我不知道在中国，有谁的思想还会比你年轻！”就因为邓小平思想年轻，所以他看问题很远，他还喜欢孩子。

　　最后一点，平民化。所谓平民的概念是什么?邓小平非常朴实，他在晚年时候，多次说过，“你们给我那么多荣誉，是个负担。”还有，他说，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愿望。

　　他在1989年9月21日那一天，给中央写了一封辞职信，他把中央领导人叫到家里谈了一次话，他要求退下来以后，千万不要搞歌功颂德，千万不要搞退休仪式。而且他是中国共产党甚至是国际共产主义历史上，第一个在有着巨大威望、脑子非常清醒、身体也很健康的时候，主动退下来的。他开辟一个领袖平民化的时代。而且他退下来以后，最大的愿望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过日子。在1993年9月18日那一天，他和他弟弟邓垦有过一次长谈，最后他就说了一句话，“国家发展了，我能够做一个富裕国家的公民，就行了。”多朴实的一句话！

　　我看过一盘录像带，也是邓垦到他们家的时候。他们一大家的人吃饭，在饭桌上，89岁的他，还喝酒，嗑瓜子，孩子们天南海北地聊天，完全没有怎么顾及他，他就笑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喝酒，嗑瓜子，那情形，就像一个失去权力的农村老头。他在心态上，就没有用人为的光环包裹自己。所以他活得本色，也让所有中国人都能喊出一句话：“小平，您好！”———这是1984年国庆节，他在天安门检阅的时候，北京大学的学生打出的一幅标语。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人这样直呼领袖的名字吗?没有！人民没有把领袖的光环套给他，他也不要这个光环，他是平民化领袖。

　　我用四句话结束今天的谈话：有一句问候，叫“您好”；有一句回答，是春天；有一种日子，叫富裕；有一个老人，是永远！

　　(作者陈晋是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一编研部副主任，对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人都有研究，8月1日，《小平您好》一书北京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