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捷

　　一下班，张贤玲就匆匆往王金兰家赶

　　王金兰移动着瘦小的身躯，执意要将张贤玲送出家门，然后用力地挥挥手。此时的她，那双微微鼓出的大眼睛是湿润的。15年了，只要能离开病床，她一定会这样做。之所以不能再走得更远，是因为这些年来她始终靠输氧过日子，而连接颈部气管切开处与氧气瓶的那根橡皮管，放到最长也只有10来米。

　　50岁开外的张贤玲没有了当年身为护士长时的轻盈步履。下班后换乘两部公交车，从斜土路匆匆赶到市区西北角的真光新村，至少也得一个半小时。但进了王金兰的家，她便麻利地将备用的气管套管做清洗消毒，然后从王金兰气管切开处拔出原来的插管，再不疾不徐地把干净的套管送入稍稍有点扭曲的气道，连上输气橡皮管。

　　5300多个日日夜夜，张贤玲一直这样尽力呵护着这个羸弱的生命，全部的理由，只是因为王金兰曾经是她工作所在的中山医院呼吸科的一名重危病人。

　　张贤玲的语言是平淡无奇的：“我同情她，只要可能，我就守着她。”

　　王金兰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生命的奇迹

　　从医学角度看，这是一个关于生命的奇迹——一名呼吸衰竭、心脏停跳的病人在起死回生后，居然靠气管插管又生存了17年。

　　王金兰有点残疾，胸廓隆起，脊柱侧弯。怀着一份为人父母的迫切心情，29岁的她还是“冒险”怀孕了。然而事与愿违，妊娠8个月时，由于过大的胎儿将孕妇的横膈顶高，加上并发哮喘，王金兰迅速出现呼吸衰竭。从劳保医院转至中山医院不久，孕妇出现深度昏迷。为保全大人性命，妇产科决定紧急行剖腹产术，可王金兰病情仍急转直下，甚至发生了呼吸、心跳停止的情况。

　　张贤玲清楚地记得，王金兰是由医生不断手捏皮球（维持呼吸）从妇产科转入呼吸科的。一个多月里，病人完全呈濒临死亡状，是数度全院的大抢救，才“扳”住了王金兰的一条命。但是，她的气管插管再也无法取走。她得靠呼吸机、氧气瓶生活一辈子。

　　小夫妻俩抱头痛哭。住在中山医院这两年零一个月的时间里反反复复的感染和休克且不待说，就是最最简单的十天八天要清洗调换一次气道插管套管这样的事，他们也无法想象离开了医护人员，往后的日子自己怎么能对付着过！直到今天，王金兰爱人小徐见到张贤玲上门换套管时，还会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她的气管像小孩似的，比别人的细，还有点畸形呢。L形的套管拔出后得马上插进干净的，时间一长，切口是会闭住的呀！还有，要是把气道撑破了或是堵住了，都是性命攸关的！”

　　为了帮助王金兰，张贤玲欠家里人的太多太多

　　做护士长这么些年，37岁的张贤玲向来做得很多讲得极少。王金兰一家的难处，她是用心地看在了眼里。1987年4月的一天，张贤玲静静地对王金兰说：“你回家去吧。我来帮你。”

　　淡然一句话，忙碌十五年。

　　刚从医院回到家里，王金兰的病情很不稳定，三天两头感染发烧，打吊针就特别多。那时候去王金兰光复西路的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张贤玲都是从曹杨新村自己的家走着去的。尽管还在幼儿园的儿子每天都等着妈妈煮晚饭，可他知道，有一个病得很重很重的阿姨非常需要妈妈去照看。

　　那天上完夜班回家，张贤玲一眼瞥见丈夫小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问为什么没去上班，才知道有胃病的他昨晚开始又吐又拉。“我实在是蛮怕、蛮犹豫的，我知道小吴的病情蛮危险的。”事后想起当时的情形，张贤玲有点不胜唏嘘。可当时她还是选择了先去王金兰家——因为气囊坏了，呼吸机不能用，必须马上去修，否则要出大事的。临出门时她叮嘱丈夫，喝一些冰牛奶，千万躺着别动，等我回来。

　　一路小跑20分钟，大汗淋漓的张贤玲到王金兰跟前啥也不说，埋头只将气囊的事儿摆弄好。两个小时后，她又气喘吁吁地赶回家，找车将丈夫送到了医院。接诊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赶快输血！”

　　对于重病的丈夫，还有幼弱的儿子及年迈的老母，张贤玲总觉得有深深的歉意。可这些年她想得最多的还是王金兰：“一丁点儿都懈怠不得的，她可真是说不行就不行的。”

　　15年来，张贤玲一直是王金兰的“专职护士”

　　10多年的悉心看护，张贤玲成了王金兰的“活病历”。即便是三更半夜突然呼吸停止，病人被送到了中山医院急诊室，王金兰爱人还会熟门熟路地去敲张贤玲家的门。因为急诊室的医生在换，呼吸科的医生在变，惟有也已转了几个岗位的张贤玲，却一直是王金兰专职的“义务护士”。

　　有一次晚上8点多了，张贤玲意外地出现在王金兰的家门口。原来是气温骤降，“第六感觉让我心里不踏实起来。”果然不出所料，王金兰此刻上气不接下气地斜在床上，手忙脚乱的小徐因为连着3次无法将针扎进干瘪的静脉，正朝张贤玲家打电话搬“救兵”呢。张贤玲二话没说，立马动手打吊针，为王金兰吸痰，随后往气管内连接上皮球，一捏一放地充当起“人工呼吸机”来。

　　一捏一放，一捏一放。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时起时伏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了，王金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捏得双手酸痛的张贤玲这才站起身来，将皮球交给小徐时她又加了一句：“不要着急，再捏一会儿。看好了，一定要跟着病人的呼吸节奏捏。一捏一放，一捏一放。”

　　不用挂号，不付费用，随叫随到，更多的时候是不请自到。白衣天使的本性驱使着张贤玲，她就这样照顾着一个已经出院却还需要照顾、非亲非故却已经以姐妹相待的病人。15年无声无息，她依旧无怨无悔。贫困的王金兰一家实在过意不去，有一年春节特意买了一件张贤玲喜欢的洋红色的毛衣。对于这仅有的一次“谢意”，张贤玲无论如何不肯收。拗不过她，小徐最终把毛衣给退了。

　　“只要我行，就一直管着你。”张贤玲说

　　15年间张贤玲搬过几次家。从曹杨新村到斜土路到真光新村，她与王金兰家的距离越来越远，做“义务护士”的工作量也就越来越大。

　　直到一年多以前，王金兰终于“逮”住机会，他们家的老房子要动迁了。全家人没有任何其他要求，一门心思就是要找一处离张贤玲家近的住所。几经周折，他们也在偏僻的真光新村落实了一室一厅。用夫妻俩对张贤玲的话说，就是“我们跟着你走。”在他们心目中，住得离张贤玲近心里就踏实了。

　　几天前，记者见到张贤玲和她的15年“编外”病人王金兰时，这对特殊的医患俩正相拥相抱。听说张贤玲“动迁回搬”，几个月后又要搬去斜土路，46岁的王金兰流泪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给张贤玲太多太多的“麻烦”，可她从今往后的生命仍注定与张贤玲“相连”。

　　“没事的，只要我行，我就一直管着你。”张贤玲的语气一如15年前。她是一个生命的希望。

　　本报记者 施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