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峰大本营亲历记——雪域搜救北大登山队员现场报道
特派记者季颖
视点导读
8月17日,记者随同救援希夏邦马峰西峰遇难北大登山队员的第二批搜救队来到海拔5000米处的希峰大本营,并成为唯一一名留守下来的记者。在那里,记者亲身体验了高寒环境的恶劣气候,亲眼目击了搜救队员的艰辛努力,他们的无畏精神和英勇付出令人难忘。
一天一夜赶到大本营
8月17日上午10时。经过一天一夜的风雨兼程,第二批搜救队的3辆越野车和一辆物资供应卡车抵达位于聂拉木县色龙村的希夏邦马峰大本营。
所谓“大本营”,其实是一处背风的小山坡,山坡上建有一个简易厕所和一个垃圾收集站。山坡前的草地上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分别用中文、藏文和英文写着“希夏邦马峰大本营,海拔5000米”。
早两天到达这里的第一批搜救队员,已经到山上5200米处建立前锋突击营地。第二批搜救队马上决定由搜救前线总指挥王勇峰和副总指挥尼玛次仁率领搜救队员到前锋突击营驻扎。希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格拉顿珠和随队的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医生王岩飞、惠卫平以及工作人员小马、达娃留守大本营。
8月17日中午12时。搜救队背着搜救器材迅速向前锋突击营前进。记者在队伍里看到两个在拉萨出发时认识的西藏综合登山培训中心的年轻登山队员普布次仁和鲁达。他们都才20岁,接受专业登山训练也才1年。这一次西藏登山队几乎精英尽出,前来救援,而素质出众的普布和鲁达也有了第一次实战演练的机会。“害怕吗?”记者问。两个羞涩的小伙子对望了一眼:“没事儿。”
搬运物资的越野车开到5100米就无路可走了,搜救队赶紧向附近的藏族牧民租借牦牛。十几头又黑又壮的大牦牛足足搬运了两个小时,终于把救援物资运到了前锋营地。
希峰天气一天数变
8月17日下午3时。搜救队上去了,大本营只剩下格拉顿珠、医生王岩飞、惠卫平、工作人员小马和达娃以及偷偷随队跟到营地的“编外”队员——我,一共6个人。太阳赤裸裸地晒着,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但远处的希峰却始终乌云密布,看不见真容。
我们开始搭帐篷。在经验丰富的格拉和小马指挥下,一大一小两顶帐篷很快就搭好了。大的为蓝色,可住6人,还可贮放物品和炊具;小的为黄色,两个医生住,同时也是急救处。
8月17日下午4时。刚才还火辣辣的太阳转眼就没了影子,冰雹突然劈劈啪啪地砸了下来。寒气逼人,我们纷纷找大衣。
15分钟一过,冰雹说收就收。太阳又火辣辣地探出头来,害得大家把刚穿上的厚衣服忙不迭地脱下来。
我和惠医生去营地外的雪水河取水。两个壮年男子,抬一塑料桶水,走50米的路,居然歇了6回、泼掉一半。在这海拔5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区,呼吸都是困难,干体力活就更费劲了。
步话机这时传出信息,说第一批搜救队的丹增等人刚刚从6000米左右撤回前锋营地,他们是去探路的。山上雪很大,无法建立雪线以上营地,要等明天上午再试。我们站在帐篷外远眺希峰,只见山头浓云如墨,一片苍茫。那里的大雪,一定可怖。
裹着大衣在寒风中等待
8月17日下午6时30分。太阳开始西斜,大家钻进帐篷,打开睡袋、收拾铺盖。周围渐渐静下来,只有达娃嘴里偶尔响起的藏歌声和不远处雪水河低沉的轰响。
我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地跳得厉害。我知道这是高原反应降临的前兆。5000米,我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待这么久。而山上,20余名搜救队员不仅要在5000-6000米的地方安营扎寨很多天,而且还要不停地搜索,他们的身体和忍耐力,才叫人惊叹。
我钻进睡袋,衣服也不脱就躺在里面,再盖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夜的来临。
8月17日下午7时30分。格拉的步话机又突然响起。山上传来指令,要大本营马上把蓝色大帐篷送到山上营地。
格拉和小马不由分说,立马跳起来拆帐篷。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两个人好像来了电,动作麻利得让人不觉得是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禁区。
格拉、小马和达娃开着越野车一溜烟上山了。我和王岩飞、惠卫平一人裹一件大衣,坐在寒风中等待。这时候,我们惊讶地发现,盘桓在希峰一整天的乌云此时竟悉数散尽,西天边最后的一抹阳光投射在她身上。洁白的雪峰在蔚蓝的天空和金色的夕阳衬托下,格外清晰、美丽。看着这大自然的造化,谁会相信就在10天之前,几个年轻而勇敢的生命被她一次无情的咆哮给摧毁了。
高原反应折磨通宵
8月17日晚9时。格拉他们从山上回来了,带回一个又大又笨重的老式帆布帐篷。原来,搜救队18日准备突击5800米的二号营地,需要一个轻便的大帐篷。
不一会儿,新帐篷搭起来了。“里面很大,可以跳舞。”嘴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的达娃幽默地说。
没多久,从拉萨带来的柴油发电机轰鸣起来。电灯亮了,酥油茶也在煤气灶上飘出浓浓的醇香。我们6个人蹲坐在大帐篷里,就着简陋的炊具,开始品尝希峰大本营的第一顿晚餐。
方便面、饼干、火腿肠以及糌粑和浑浊的雪水烧出的酥油茶,对于在大本营守候了一天的我们就是美味。
8月18日零时。高原腹地的夜黑沉沉的。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
我被强烈的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欲裂和呼吸困难折腾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用低声的呻吟来抵抗痛苦。睡在我旁边的格拉上山之前身体也不好,是带着一大包藏药进驻大本营的。他一晚上不停地咳嗽。
“记者,你挺得住么?”后来,格拉大概实在听不下去我的“哼哼唧唧”,轻声问我。“没问题,我哼哼就舒服了。”我坚持着,却恨不得以头撞地。
下雨了,也许是冰雹。劈劈啪啪地打在帐篷顶上,更让睡不着的人心烦。这才是我采访搜救行动的第一夜,已经如此难以忍受。想起白天从我面前走上山去的那一张张普通的、被紫外线灼得黑黑红红的搜救队员的脸,我不由得感叹他们的不易。
搜救队员向上攀登
8月18日上午8时。高原上的太阳下山迟迟,早晨却出来得勤快。刚刚8点钟,太阳已爬得老高。
大家陆陆续续起床了。我浑身无力,还是硬撑着走出帐篷。惠卫平一看我的脸色,连忙把我扶回帐篷。“你赶紧躺下,吸点氧气。”
王岩飞昨夜也被高原反应折腾得够呛,但他除了看上去有些虚弱外没什么大变,不像我,整一个“残兵”。他给我吃了点药,然后我们俩一起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对着希峰晒太阳。
格拉拿着步话机,在跟山上的搜救队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神情严肃。我问王医生:“高原反应这么难受,你不下去?”王岩飞说:“我是有任务的。没事可以天天坐在这里晒太阳;一旦山上有事,爬也要爬上去,哪敢走开?”
格拉走过来,说:“记者,今天你必须离开这里,这是政府的规定。我已经给你通融一晚上了。他们今天冲击6200米,估计这两天会有些收获。你到拉萨等消息吧。”
我默不作声,自己的身体这样,留下来反而成为搜救队的负担,也许下去真的更好些。
8月18日上午10时。我随管理处一辆送物资上来的卡车离开希峰大本营。格拉、小马、达娃和王岩飞、惠卫平都站在帐篷门口向我挥手道别。24小时前素昧平生的人们,现在竟有些依依不舍。
“拉萨见。”我喊道。“拉萨见!”他们回答。
乌云依旧占领着希峰,但大雪挡不住搜救队攀升的步伐。在我离开希峰越来越远的时候,搜救队员们已经接近了北大学生遇难的6700米地点。一天之后的8月19日上午10时许,搜救队在那里发现了3具遗体。搜救行动取得阶段性成果。
(本报拉萨今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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