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不要孤独

　　从2月1日起，黑龙江省城镇双方均为独生子女的夫妻，在第一个孩子4岁以后，可生育第二胎。

　　中国计划生育的国策在执行了几十年后，开始在各地出现实事求是的微调。但中国仍这样鼓励国人：只生一个好。

　　生两个不为过

　　本月14日，《哈尔滨日报》报道：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修改了该省的计划生育条例。条例引人注目地增加了一条:已生育1个子女的合法夫妻，如果双方均为独生子女，在生育间隔不少于4年的情况下，可以依法生育第二个子女。

　　记者赶赴哈尔滨调查，发现：消息不仅属实，而且是由官方部门 黑龙江计划生育委员会正式发布的。法规处处长丛松滨说，对此事，国家计生委不但知情，而且支持。

　　更意外的消息是：全国除内蒙、甘肃、湖北、河南之外，27个省市都以类似的方式，颁发了同样的条例。只是全都静悄悄。由于各地媒体鲜有披露，外界几乎不知不觉。

　　哈尔滨市民对此反应平淡，一些人还是从记者的口中才得知有这么回事。南岗区一位有20年计划生育工作史的居委会大妈说，适用于这项政策的“双独生夫妻”，还没长大呢。

　　第一代独生子女，今天的年龄大致在20－28岁之间，他们中的大多数还在求学，找工作，或者刚刚开始谈恋爱。

　　黑龙江党校教授宋杰说，“这是一项颁布于现在，但作用于未来的政策”。

　　他参与了条例修改的全过程。据其透露，政府和专家之间，曾就此发生激烈的分歧。黑龙江政府认为当前就业压力很大，人越少越好；专家们则坚持要赶快调整，否则后果严重。

　　但权威人士一再强调，这绝不是作为国家基本国策的计划生育政策的变动，只是实事求是的微调。

　　经过两次省内论证，一次全国论证，私底下数次交换意见，今年年初，这项有争议的修改意见终于在黑龙江人大通过。

　　白发中国

　　27个城市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通过一条目前并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条例？黑龙江的舌战是怎样达成共识的？“修改派”代表宋杰说：“我们预见并说服政府相信 目前的人口政策遇到了一些潜在的威胁。”

　　前不久，黑龙江有10所小学因为招不满学生，合并成了5所，这条新闻引起了人口学者的注意。他们发现：从1971年至今，计划生育实施29年，黑龙江的人口增长率从4.44% 下滑到 0.59％，几乎有10倍的落差 自然，减少的全是孩子 可是，当越来越多的婴儿被计划出局时，活着的人停留在世间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黑龙江的死亡人数率是全国最低。

　　计划生育部门预测到：2005年，黑龙江每100人中，就会有30人是65岁以上的老人。人口年龄失衡，这就是专家们担忧的“威胁”。

　　宋杰说，“随着独生子女越来越多，人口失衡的矛盾会一天比一天激化。”他算了这样一笔帐：一双小夫妻，将来有可能要供养双方的爸爸妈妈，双方的爷爷奶奶；双方的姥爷姥姥（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那么，加起来，就是12个老人的养老问题。他们还要工作，为社会创造价值，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宋杰本人就是一个独生子（并非计划的结果），年轻时，一次，老母与老岳母同时病重，孩子又需要照顾，他和妻子就常常系着围裙上幼儿园，拿着奶瓶跑医院。

　　除了人口老龄化之外，人口素质低也是专家的忧虑。来自全国人口研究所的数据说：计划生育以来，中国农村人口的比例依然占到70％以上。

　　“所以，我们现在只允许城镇独生子女夫妻生第二胎，这样增加的人群，受教育的水平会相对较高。”黑龙江计生委法规处处长丛松滨说。

　　这项硬挤在今年年初出台的新条例，被认为是“刻不容缓”的。因为2010年，将是中国真正的老人年 五、六十年代人口高峰期降生的婴儿，届时都会是满头华发的老人。“必须赶在冲突爆发之前，把它化解。”这是专家给政府的建议。

　　还是只生一个好

　　哈尔滨市建筑机械厂的女工王艳萍，只有一个女孩，但她说：“让生也不生，一个就够了。”

　　3年前，王艳萍下岗，靠卖水果为生，每天凌晨1点，她就要起床，蹬着板车，到郊区进货，4点之前上摊儿。今年冬天特别冷，她只好歇工，靠夏天攒的几百块钱，维持一家三口的花销。爱人也下岗了，在家待业，11岁的独生女瑶瑶刚上初一，每年的学杂费上千元。

　　王艳萍代表了27％的哈尔滨市民的心态，他们在去年的一次民意调查中，都表示婚后只想要一个孩子，理由都是经济不允许。

　　还有43％的城市青年，也选择了“只生一个好”，原因依次是：国家需要；工作紧张没时间；想活得潇洒。

　　参加调查的一万名城镇青年中，只有3000人想要第二胎。

　　这个结果多少说服了那些害怕人口激增的政府官员：城镇独生子女夫妻生育第二胎，没有影响到计划生育这一基本国策。

　　黑龙江计生委认为：改革，放宽，调整，都是对修改条例的不准确的描述，他们建议使用“完善”这个字眼。“对，我们没有违背计划生育政策的原则，而是把它完善了。”

　　根据那项万人调查的数据，专家预测说：条例修改后，黑龙江平均每年增加的人口不超过3万。他们将继续保持1％以下的低人口增长率。

　　目前，97％的黑龙江人，都在按计划生孩子。

　　只是一代人的选择

　　对实行了近30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一些人口学家以反思的态度评价说：“它是在特定历史时期做出的必须但无奈的选择。”

　　全国最权威的人口学者、中国社科院人口研究所的所长田雪原表示：“独生子女政策，只是一代人的政策。”他举例说，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连续两代实行独生子女政策。

　　田雪原，是当年制定计划生育政策的灵魂人物。

　　黑龙江人口学者宋杰也是参与人之一，“其实，生育是人的本能，儿孙满堂是老百姓最朴素的梦想。但是，中国人口压力太大，计划生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有一组数据可以说明，如果1971年没有计划生育，今天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全国人口将不是12.48亿，而是15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将不是6490元，而是4099元；每个人占有的耕地面积将不是1.15亩，而是0.93 亩；每个人拥有的森林面积将不是 0.11公顷，而是0.09 公顷；每个人可以享用的水将不是2275立方米，而是1836立方米；每个人的消费水准将不是3094元，而是1954元……

　　即便是实行计划生育29年后的今天，在星期天的商场，大城市的公共汽车上，医院的挂号处，人才交流中心，菜市场，火车站，公共厕所，所到之处都能听到这样的抱怨：人太多。事实是：全国每年依然净增长1000万人。

　　落实计划生育的难点被认为在农村。现在，农村人口占全国人口的80%，不少地方多子女现象严重。中国还有必要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控制人口过度膨胀。

　　“如果当时不踩刹车，全国都会掉进泥沼。”按照人口学上的刹车理论，田雪原分析说，一代人的付出后，中国的人口状态已进入良性轨道。好像踩刹车，一开始可能一脚到底，后来渐渐松劲，但只要是还踩着，最终就一定会停止。而任何有益的人口政策，只会使刹车更稳。

　　这位学者最后预言说，在2050年，中国的人口将实现零增长。

　　文/靳丽萍

　　中国计划生育历程

　　1953年，中国首次提出节制生育。

　　1957年，马寅初发表新人口论。

　　1957年，马寅初及新人口论受到批判。毛

　　泽东说，等人口到了7亿再控制也不迟。

　　1963 年，城市推行人口生育控制，家成

　　立计划生育办公室。

　　1971年，毛泽东批示，人口非控制不可，

　　大规模计划生育政策开始实施。

　　1979年，计划生育成为一项国策，鼓励

　　城市生一胎，农村生两胎。

　　1984年，提出“开小口堵大口”政策，超

　　重现象有所增多。

　　1991年，国家重申严格控制人口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