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贫困儿童死亡太多

　　在中国的贫困地区，儿童死亡率是城市的五倍，有些地区甚至高达四分之一；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医疗组织，更缺乏健康知识，城市和农村医疗服务差距越来越大

　　通过中国儿童少年基金的介绍，记者最近访问了对贫困地区儿童健康问题进行过详尽调查的林良明教授，了解到了一些有关数据和现象。

　　作为一名从1968年就开始从事儿童保健工作的学者，首都儿科研究所的林良明教授几乎走遍了全国。1991－1995年，他参加了卫生部组织的在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855万人口地区进行的中国婴儿及5岁以下儿童死亡监测；

　　1996年-1998年，他参加了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组织的中国西南、西北及广西10省（自治区）85个贫困县实施《儿童纲要》、《妇女纲要》的调查；

　　1998年，他参加了卫生部组织的中国低出生体重及育龄妇女贫血情况调查；

　　1999年到2000年，他参加了卫生部组织的中国儿童维生素A缺乏调查。

　　林教授说，这些年里，他经常一年中有半年在外实地调查。深入实际的调查研究、对残酷现实的亲身体验，使这位儿科医生、儿童问题专家感到震撼。

　　死亡率是城市的5倍

　　说起中国贫困地区的儿童，林教授的感慨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贫困地区的儿童实在太苦了。

　　今年5月，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在深圳举行的研讨会上，林教授在他的调查报告中说，中国城市中5岁以下的儿童死亡率低于千分之20，而边远地区、国家级贫困县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则高达千分之100。是城市地区的五倍。这个数字相当于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

　　有少数县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甚至达到千分之250，即四个婴儿死亡一个以上，相当于新中国建立以前的数字。他说，经过多年的监测，全国很多地区的婴儿死亡率都有所下降，但国家级贫困县的婴儿死亡率始终在千分之100左右波动。

　　统计数据显示，肺炎、腹泻、新生儿破伤风在中国城市已经基本消灭，但在贫困地区，这些疾病不仅是高发病，也造成了高死亡率。贫困地区的儿童生存问题相当严重。

　　林教授为记者讲述他的亲身经历时常常流露出同情和无奈，因为这些确实是生活在城市乃至中国沿海农村地区的人所无法想象的事实。

　　缺乏医疗组织

　　在林良明走过中国的贫困地区，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医疗组织，即使有卫生院，有的也是有名无实，很多卫生院仅仅有卖药的功能。难以想象，卫生院里仅有几个针头，医生没有听诊器，仅有的几支注射器被挤放在一个小盒里。缺乏必要的消毒条件，传染病不断被传播。

　　在这些缺医少药的地方，如今城市儿童少见的营养不良盛行。林教授说，他曾经吃惊地看到一个女孩有着那样明显的鸡胸。在调查过程中，很多家长向他们诉说，没有钱给孩子们治病。令林良明奇怪的是有的人家养了不少鸡，懂得用鸡蛋去换取生活用品，却根本不会用鸡蛋去给自己的孩子补充营养。

　　有一个已经十七八岁的少女，患有先天性脑积水的女孩，头大得让人不忍目睹。林教授说，如果早些时候得到必要的医疗，结果肯定不是这样。

　　在这些地方，林教授亲眼见到一个家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过值几十元钱。很多这样的家庭，灶台上常常只有一锅土豆，既是饭又是菜。

　　试想，有的卫生院根本没有必需的产房，当一个婴儿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连一片干净的可以呱呱落地的地方都没有，又怎么能奢望有医治伤病的条件呢。

　　长期深入实践的调查研究让林教授对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城市和农村医疗服务差距越来越大深有感触。城市基本已经具备齐全的医疗设施，周到服务的检查，及比较完善的医疗体制。而贫困地区的农村，有的家庭经过发展生产，已经几乎脱贫了，但是因为孩子生病再次返贫的现象并不少见。

　　林教授说，导致贫困地区医疗水平低下的原因除了贫困之外，就是发展卫生、健康方面的结构布局不够科学。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后，中央的扶贫基金中用于生产、改善经济的款项并不少，但是在卫生保健方面，虽然有一定比例的款项，却远远不够。而地方财政有的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又怎能拿出更多的钱去发展卫生保健事业。

　　人的素质不仅仅是文化素质，同时也包括体质，也就是健康。林教授的观点认为，体质是一切的基础，没有健康，做任何事情都会受到限制。现在，提起素质问题，往往只注重教育方面；而在贫困地区，其实儿童的体质问题尚没有解决，但却得不到重视。

　　林教授有个让人十分吃惊的见闻，在一些贫困地方，最好的建筑是学校，而最破烂的就是医院了。

　　卫生意识落后

　　当人们的生活已经发生质的变化的时候，人们在除了物质的基本需求之外，更多的是追求舒适。人们会自然需要良好的医疗、保健。于是在当代中国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医疗在城市里日渐发达。而在农村却不见任何起色。林教授认为这主要在于贫困人口缺乏应有的健康教育。贫困农村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使孩子健康成长。

　　在林教授走过的贵州一个农村，已经是六、七月份了，缺乏常识的父母仍然给孩子裹着厚厚的棉袄。当医护人员将孩子的棉袄脱下，孩子已经满身是汗了。

　　贫困的人们没有基本的卫生习惯，在那里，人畜公用一个厕所，一到下雨天粪便横流。在这种生活环境里，因为腹泻引起的死亡占儿童死亡原因的第二位。然而，这在城市生活的儿童基本不可能因为腹泻导致死亡。城里的孩子，甚至是大人也不可能想象到这种状况。

　　林教授正是深刻地有感于这种惨不忍睹的状况，于是呼吁大力在贫困地区宣传卫生知识。他说，宣传卫生知识是用最小的代价取得很大的功效。

　　统计数据显示，中国目前贫困地区人口约有四百余万，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贫困地区占中国总人口的比例虽不足四个百分点，而贫困地区儿童死亡数、营养不良患病数却占全国儿童死亡数及营养不良儿童数的百分之十五。经济基础薄弱制约了卫生保健事业的发展。但同样，卫生保健的落后、健康状况的低下也反过来影响经济的发展，没有健康身体和健全智力的儿童是难以成为改变贫困面貌的有用人才的。

　　贫困地区需要特殊政策

　　在中国，除了残疾人是公认的弱势群体，妇女儿童，特别是西部贫困地区的儿童也被认为是弱势群体。当残疾人越来越受到公众的关注的时候，对妇女儿童的关注，特别是对西部贫困儿童的关注却不见有明显的扩大。

　　其中一个原因，林教授认为，就是做妇女儿童问题的调查实在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而相关的条件没有跟上。

　　在实地调查的时候，他们常常一早开始工作，给孩子们检查身体，统计数据，一干就到了下午好几点钟。有的地方穷得连一张可以做问卷的桌子都没有。他们只能因陋就简。夏天，太阳出来，车里热得让人窒息，冬天，车里冷得让人呆不住。

　　这些专家们所承担的工作不仅仅是做检查，因为贫困，因为缺乏卫生常识，绝大多数孩子的身上都很脏。他们经常得先给孩子们洗干净了，才能开展工作。一次，他们要给一个孩子抽血，用了整整两盆水才看清孩子的血管。因为当地条件的艰苦，工作人员和专家们常常是自己带着馒头、咸菜、黄瓜和西红柿等。林教授说，当地的孩子用十分渴望的目光盯着他们手中的食物时，没有人忍心不把这些食物给孩子们。有的时候，调查组的成员只能寄住在当地农民的家中，黑乎乎发出刺鼻气味的被子让人难以入眠。

　　1999年，林良明跟随调查组到青海、西藏等地做维生素A的调查。他们越过了一座海拔3600多米的高山，工作场所大多在海拔2000米以上。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低温下，他们和当地的居民一起啃糌粑。

　　分析机制上存在的原因，林良明说，贫困地区需要人才，特别是医疗救护人才。为了人才能够在最需要的地方安心工作，政府一方面应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工作条件；另一方面应该有相对优惠的政策支持。

　　社会关注贫困地区儿童

　　中国广大的西部地区需要人们去开发，贫困地区的儿童是将来西部开发的主力军。其素质直接关系到西部的发展。直到今天仍然生活在贫困中的孩子们是社会最应该被关注和爱护的群体。和城里孩子一样生活在阳光之中，不应该是他们无法企及的理想。

　　中国现在有不少专门关注儿童的政府部门和民间组织。不久前刚刚庆祝成立20周年的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就是中国第一个民间公益基金会，二十年来，一直把生活在贫困中的儿童作为关注重点，把保护儿童的生存和发展权放在儿童教育福利的首位。中国儿基会重点资助了西部贫困地区以及少数民族地区的贫困儿童和遭受雪灾、地震等自然灾害侵袭的孩子们。此外，还多次拨款拨物给儿童福利院、孤儿院等部门。

　　1989年，中国儿基会设立了“春蕾计划”，旨在救助失学女童。这是中国最早的全方位救助贫困儿童的全国性活动之一。今年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00－2010年）》和《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仍然把支持开展“春蕾计划”等助学活动作为一项重要内容。

　　今年5月中国儿基会和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共同设立了“中国儿童少年安全健康成长计划”。这项计划，旨在唤起社会各界对中国儿童少年的深切关注，推动其采取积极措施，帮助儿童“远离失学、远离疾病、远离伤害、远离犯罪”，使他们安全健康成长，成为具有科学文化知识、强健体魄和高尚品德的人才。该计划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得到了海内外热心人士的大力支持和捐助。9月份安康计划已经成功开启，将得到的募捐送到西部几个贫困地区。

　　文／陈静 摄影／姜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