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报·特约记者 陈统奎
“工资涨了，我的工资已经加到863元了！”海南省临高县新闻办事员许锋高兴地在电话里告诉记者。11月22日晚，许锋还在茶楼里跟朋友“高兴一场”。
涨工资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包括许锋在内的海南省各市县（海口三亚除外）10多万财政供养人员都在这次的工资调标过程中受益。
早在9月14日，记者便从海南省财政厅南丽湖会议上获知——
从10月1日起，实发工资尚未达到“海南工资标准”的市县，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工资标准至少调整到统一加浮动50％；2006年1月1日起，全部调整到统一加浮动70％的“海南工资标准”。
临高县副县长李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肯定地表示，临高县11月份一定要把工资涨到有关人员的荷包里。
“省本级通过工资调标转移支付，从省本级财政中安排一块资金专项用于市县工资调标。”海南省财政厅副厅长陈海波说。
这就意味着省上的本级财政要拿出大钱为市县支付大多数上浮部分的工资，至2006年底，测算需要的资金达6．4亿元。这对于去年地方财政收入刚刚突破60个亿的海南来说，是破天荒之举。
与被全国一片热论的北京的“3581”公务员工资改革、佛山的“中产”公务员改革相比，海南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6．4亿元回应“省富县穷”
对于海南这样一个经济欠发达的省份，此次工资调标面临的背景比人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省政府要求省直单位树立过紧日子思想，本着勤俭节约原则，节约财力和资金，支持实现工资调标工作。”副省长吴昌元如是说。
人劳厅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否定了省直单位“利益受损”说法。但是，一名海南“老记”告诉记者，明的工资当然不会减少，但是，利用小金库乱发放补助、奖金的现象将被盯紧了。在去年的“审计风暴”中，海南省五个省直单位被暴露私设“小金库”及账外账有1515万元。
事实上，海南财政不算是特别富足，做出这样的决策是需要“勇气”的。年初，海南省财政厅决算时发现，2003年海南争取到中央财政各项补助超过60亿元。这笔钱与海南地方财政收入相当。
2004年1月1日起，海南各市县农业税税率下调一个百分点，地方财政收入将因此减少约4亿元。这4个多亿里面，承受改革之痛的是市县地方财政收入，在乐东、琼中等县，农业税是其主要税收来源，因此受到冲击更厉害。
但在农业税收减收的背景下，海南全省的税收不降反升，2003年全省地方财政收入完成61．61亿元，同比增长17．8％。今年1至6月，海南省地方财政收入完成32．08亿元，同比增长27．6％。地方一般预算收入完成26．71亿元，同比增长27．8％，两项收入增长幅度均为1998年以来最高。
复兴的迹象来自一大批大项目大企业的税收贡献。2003年海南工业增加值达到123．05亿元，出现23．1％的增长。2003年省本级财政已经有17．6％来自工业的贡献。
工业税收的阳光灿烂开始普照省本级财政，海南财政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省富县穷”的局面。6．4亿元的省本级财政转移支付正是海南对“省富县穷”的积极回应。
“目前，许多市县财政供养人员规模偏大，人员普遍超编。”省财政厅副厅长陈海波痛心地说。
据悉，曾号称“小政府大社会”的海南，财政供养人员竟然达到277435人，这对于总人口780多万的海南来说，意味着每一个财政供养人员只有28个人来负担。
副省长吴昌元在一次会议上强调到：“严格编制管理是确保市县工资调标工作目标市县的一个非常关键的基础性工作。”
吴告诉与会的市县官员，他一听说一些市县机关事业单位无编制进人就“头脑发胀，简直是有点憎恨”。他接着说：“你们不要动那个心思了，把人降下来就是政绩！”
省人劳厅厅长王应际也表示：“积极精简优化机构，减少财政供养人员，是确保调整提高浮动工资标准顺利进行和工作人员工资发放的重要前提。”
在这一次的工资调标里面，对于编制人员，省财政兑现100％的转移支付的诺言，但是对于非编制人员，“仁慈”的省财政还是给了30％的财政转移支付，不过，吴昌元同时强调，三年内各市县必须把人精简下来。
吴昌元期待着工资调标工作能够成为推动海南省乡镇机构改革的巨大动力，因此他展望道：“这将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大变革。”
直面平等性
与北京“3581”工程相近的地方是，海南此次工资调标的目标就是努力实现同等条件下不同地区财政供养人员工资的平等，拉平地区差异。2006年起，在“省与市县共同负担机制”下，海南将做到“一省一工资标准”，省直机关与市县之间，市县与市县之间统一实行“海南工资标准”。
然而，回首海南10余年新工资制度改革，走到这一步，可谓一波三折。
1993年，海南正处于房地产高潮。截至1992年底海南的房地产公司突破1000家，注册资金达40亿元。在这样的背景下，经国务院批准，海南启动新工资制度：海南省机关单位工资执行统一标准加浮动标准的新工资制度。其中统一标准为必须执行的最低工资标准，浮动标准与市县经济发展和财政状况挂钩，可上浮或下调。“统一加浮动70％”是国务院允许的上限，“统一标准”是海南省自己规定的下限。
然而，就在1993年的4月，中央关于宏观调控的政策开始在海南实施，500多亿元砸在海南岛上的资金，转瞬变成了一幢幢烂尾楼。房地产泡沫之后的海南经济持续走向滑坡，更直白的表述就是“经济萧条”。地方财政一度收支紧张，虽然当时除了陵水、临高、乐东三个贫困县外，其他市县都确定了统一加浮动70％的工资标准，但是大多数市县根本无法落实新工资制度，出现了五花八门的工资标准，甚至出现了严重的工资拖欠现象。记者从海南省财政厅了解到，至今累计拖欠的工资金额仍然高达5亿元。
“临高2001年以前都无法按月足额发放工资。”临高县李彤副县长告诉记者。
于是，拖欠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在一些市县甚至成为家常便饭。2001年，海南省财政、人劳保障厅联合组成调查组，对全省15个市县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发放情况进行调查时发现，海南万宁、儋州两市的部分乡镇存在拖欠教师工资现象，万宁市18个乡镇中就有15个乡镇不同程度地拖欠教师工资。
2001年海南省委省政府不得不想了一招：人民银行可不需要财政部门开具拨款指令就强制性地将应发工资资金划入“工资专户”，各市县按时发放工资才有了准数。
海南的新工资制度，把浮动标准交给市县财政，由于各市县财力不一，这种政策本身就默认了市县间的不平等性。
目前，真正拿到“统一加浮动70％”工资标准的也只有省直机关、海口市、三亚市以及洋浦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截至今年6月底，其他市县最高的是琼海的“统一加浮动60％”，最低的是五指山、临高、屯昌的“统一加浮动5％”。月均工资最低的临高（832元）比月人均工资最高的海口低544元。
2003年10月28日，海南迎来了一位新省长卫留成。今年3月海南省“两会”期间，卫便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正式宣布：“用3年左右时间实现市县财政供养人员执行省本级工资标准。”
“当时任上的汪省长已经考虑要解决这个问题，卫省长来了以后改革的力度就更大了。”海南省人劳厅工资福利与离退休处王副处长告诉记者。
今年两会后不久，卫便指示省财政厅会同省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省人事劳动厅等部门组成六个小组，历时两个月，奔赴全省18个市县，就编制、人员、工资、社会保障、财力等情况进行专项核查，拿出了市县工资调标的具体实施方案。
“感觉非常突然，想不到增幅这么大，速度这么迅速。”澄迈县财政局长陈玉珍说，“卫省长圆了我们期待多年的梦想。”
地区差异背后
“工资调标后，让各市县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到哪里工作都一样，就会感觉到平等。”陵水县财政局长李宗春说。
24岁的许锋现在是临高县委新闻办的一名办事员。1999年许锋从中师毕业分配到临高县乡镇工作，工资是298元。那时临高实行的是1993年以前的工资标准，而且不能按时发放工资，最长一次许锋被拖欠了三个月工资。家住临高县城的许锋每个月8次往返县城，路费就要48元，而当时一个月花在呼机上的通联费就要150元左右，“当时是财政发一半工资，家里发一半。”回忆当初许锋一脸的感叹。
许锋的同学林平1999年分配在海口做同样性质的工作，当时月工资是520元，于是一想到那些在海口工作的同学，许锋心理特不平衡。
2001年国务院两次加薪政策出台后，临高发放工资首次达到海南省下限的最低工资标准，许锋的工资一下子升到730多元。而这一次工资调标后，许锋的工资是863元，而林平的工资是1056元，依然存在着差距。
“想想海口，心理不平衡；想想临高，就心安理得。”澄迈中学教师徐传自嘲地说。此次工资调标前，徐传拿的是澄迈县“统一加浮动30％”的工资标准，月工资1100多元，同等条件下在全省里排名第6，处于中等水平。
记者在澄迈县重点中学澄迈中学调查发现，徐传的很多同事心里都藏着一个“海口梦”，想方设法调到海口工作。据澄迈中学许校长介绍，光这个学年，就有8名骨干高级教师跑到海口地区，“走的都是最优秀的人才”。其中一对夫妇都是高级教师，连档案也不办理就走人了，临走时丢下这么一句话：“我们在海口一个人的工资比两个在这里还高。”
“我省机关事业单位人才还在不断流失，一个重要原因是工资收入水平较低。而且形成恶性循环，越是需要人才的市县，工资待遇越低，人才越是留不住。”副省长吴昌元在9月14日的一次会议上说。
陵水县财政局长李宗春则告诉记者，他多次带团到内地人才市场招聘人员，“每次一谈到工资人家掉头就走。”
来自海南省人劳厅数字显示，5年来，海南省直机关和11个市县有37名公务员辞职，占公务员总数的0．14％，辞退公务员124名，占公务员总数的0．49％。据不完全统计，这几年来，省直机关共有63名公务员被确定为不称职，至于市县机关事业单位不称职的人数，人劳厅负责人的回答是“没有统计上来”。
“很多人挂名在机关，但是不屑几百元的工资，便到外面做生意。”澄迈县人劳局梁局长向记者分析个中原因。
虽然公务员被辞退的比例不大，且人劳厅工资福利处的王副处长也否定了各市县因工资过低而造成的公务员队伍不稳定的说法，但是，各市县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积极性削弱却是不争的事实。
“偏低的工资待遇影响了机关事业单位人才队伍的稳定。”副省长吴昌元在南丽湖会议上坦言。
澄迈县人劳局梁局长向记者反映，在这次工资调标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返潮现象”，一些几年前嫌工资低而离开机关事业单位的人看到工资上浮，又要求重新回来工作。
刚性透明化
10月10日，记者随同临高县人劳局副局长林财发到临高县一小、临高二中、博厚镇和临城镇检查公示情况。林说，工资公示这样的做法还是头一回。从县长到普通的办事员，每一位财政供养人员的工资上浮标准都一一公示出来。
在临高县委大院政务公开栏上，记者查看到临高县县长江安华的工资，月工资总计1834元，其中这一次工资调标月增资479元。记者查看博厚镇公示工资最低的一名普通办事员工资这次也涨到868元，其中月增资154元。这一次工资调标，收益最大的是教师群体，临高二中一名高级教师一下子涨了770元。据林财发介绍，临高教师月平均增资580元，是党政机关单位月平均增资260元的两倍多。
林财发说，通过公示，把工资透明化，有利于接受监督。林说，截至10月10日，人劳局已经接受30多例举报，并进行了纠正。
“这一次，在年度考核中‘基本称职’和‘不称职’的人将不能参加工资调标，而工资公示制度，保证了政策落实的公正性。”林说，“公开透明度更高了。”
今年国庆长假，林财发和他的同事加班加点审批报表，因为“县长要求走在全省前面，10月20日把新工资打到个人账户上。”
10月14日，记者从海南省财政厅了解到，省本级转移支付的相应资金已经拨付下去。
不过，澄迈县人劳局梁局长告诉记者，澄迈至少要到11月底才能把钱打到个人帐户，而且还只是部分大的机关单位，到12月底才能全部兑现新工资。澄迈县一位掌管账本多年的老会计对这次工资调标表现出了一贯的不屑：“我掌管两个账本多年了，还不知道这事是虚是实。”
一筹莫展的澄迈财政局长陈玉珍迎来了新省长的新政策，陈玉珍说这次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被省厅定性为“刚性目标”，“不落实就不行，到时候就得硬着头皮去海口开会啦。”
据悉，从2004年第四季度至2005年12月31日，省本级工资调标转移支付需要安排4．4166亿元，2006年上浮到70％还需要安排2．0643亿元。“刚性目标”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陈玉珍说他看到了一个“务实省长”。
9月13日，卫留成主持省政府常务会议，对工资调标工作作出了进一步的指示。9月14日，副省长吴昌元在南丽湖会议上传达省政府常务会议精神：“对于违反工资政策规定的行为，一经查实，省财政将扣减转移支付补助，并严肃追究处理。”
倡导执行文化的卫留成，最看重的就是“落实”两个字。据悉，海南省“两会”后不久，各市县政府和省政府直属单位都收到了省政府办公厅《关于落实政府工作报告主要任务和目标的通知》。与以往不同的是，通知还特地附上了《落实〈政府工作报告〉主要任务和目标一览表》，把《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2004年主要工作，逐一分解到省政府直属各单位和有关市县，每一个项目都写明了牵头责任单位、有关协同责任单位、责任人、完成时间、步骤及督办单位等。
临高县人劳局副局长林财发告诉记者，这一次工作落实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肃性，在送交省厅审核的名册上，任何经办单位的第一把手都必须签字，而且分管副县长和县长都要一一签字，省厅审核结果也将公布出来，接受监督。
“以前调整工资做表从来没有要求县长签字的。”虽然林财发领略着其中的微妙变化，但是记者采访过程发现，人们更愿意相信“实发工资”四个字，人们依然抱着“听其言观其行”的实用主义态度。“迟到了就应该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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