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播出)
CCTV.com消息(新闻调查):
演播室:1500万,这是目前上网的未成年人的数量,在他们当中,到底有多少孩子沉迷在虚拟世界中不能自拔,这个数字没有人去统计过。但是,从我们节目收到的观众来信中可以看出,这个问题是很多家庭的创伤和困扰,怎么样让孩子从网络成瘾的状态中摆脱?今天的《新闻调查》我们和您一起寻找希望。
今年的五一假期,16岁的吴穹在武汉的一家网吧里玩了整整七天网络游戏,这是他几年来上网游戏最疯狂的纪录。
吴穹:要不是第八天上学,上课,我觉得我还会在网吧里玩。
记者:那是一个什么结局?
吴穹:会死到网吧里都有可能。
记者:你那时候连死亡都不怕吗?
吴穹:没有顾及到那么多,我只知道电脑是最重要的。
作为母亲,曹银花早已察觉到儿子行为的异常,她不断劝说吴穹远离网吧,但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带来母子之间越来越多的怨恨。
吴穹:我那时候跟很多人都说过,我妈妈好讨厌。我觉得这个话还没有达到我真正心里想达到的目的。
记者:你心里在想什么?
吴穹:我觉得妈妈你确实不应该管我去玩电脑,我甚至觉得妈妈你开始慢慢多余起来了。
记者:他能够体会你的心情吗那时候
曹银花:他不体会。他觉得我把他管严了,讨厌我,恨我,仇恨我。
记者:仇恨,你用这个词不重吗?
曹银花:不重,恰如其分。
曹银花对去年冬天母子间的那场冲突仍然记忆犹新。
曹银花:那天12月21号是他的生日,那是星期六,我上班的,我中午还特地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就以最快的速度骑车子赶回来了,我一回来他就在家里把衣服都换了,换了他就要走。
记者:你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曹银花:我想他就是到网吧里去。我就阻止他,我就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说我特地赶回来给你做饭的,他说我不吃你的饭,他就要跑。我就把他拉住,他就一掌子把我推到门上面去了,再后来我就把他拉住不许走,他两只手就把我颈子掐到门上,他说我今天非要把你掐死。
记者:你会动手?
吴穹:对,很想象不到吧!
记者:你有没有回头看她?
吴穹:没有,我一踢开我就走了,我要去玩电脑。
记者:你知道踢到她什么地方了吗?
吴穹:肚子,我知道。
记者:你怎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怎么样了?
吴穹:我觉得浪费时间。
曹银花:他那时候就像毒瘾发了,就像着魔的那种状态,非要到网吧里去,你非要让我去今天。
记者: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吴穹:电脑,只想电脑。我要玩游戏,我要快一点到达网吧,我要摆脱妈妈控制的地狱。
记者:你把你和你妈妈居住的房子形容为地狱?
吴穹:对,地狱。或是你阻拦我,那么你就是地狱的魔头。
吴穹: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我这样写,我说瘾来了是吧,我要去网吧,我骑车去,那么我的车跟波音747可以相对比,我有时候为了能更不容易让妈妈找到我,我就会到市内去玩,所以我会乘车去,瘾十分大了怎么办,那个的车开得又慢,就像鳖爬似的,如果全世界没有任何人跟我交朋友的话,只要有电脑我就可以活下来。
记者:这个瘾上来
会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吗?
吴穹:对,打个比方,打比方到一个沙漠的地方,我现在瘾来了,我真恨不得手上有一个手提电脑,我不要水不要什么,我只要手提电脑。
吴穹对网络的痴迷很快就到了上瘾的程度。目前国际上把上网成瘾称作是“互联网成瘾综合症”,简称IAD。主要表现是上网时间长且难以自控,正常工作生活受到严重影响,虽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仍在继续。我国虽没有具体的IAD统计数字,但有研究表明上网人群中有IAD症状的比例约为6%,在青少年中这个数字更是高达14%。
记者:人投入在游戏里面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吴穹:打比方你要是粘住了一个人吧,就是杀死一个人,觉得心里有成就感,而且是特别大的成就感,哎哟,我怎么怎么了。
三年来,在对儿子的劝说无济于事的时候,曹银花只能默默的走街串巷四处找他。,但是就算费劲辛苦在网吧里找到儿子的时候,她站在沉浸在游戏之中的吴穹面前也无能为力。
记者:你到了网吧,你应该看见他在玩游戏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曹银花:全神贯注《流星蝴蝶剑》这之类的玩具、游戏,他在那里玩我在旁边看着,我心里都流泪,我眼睛都流泪,但是他没有反应。
吴穹:她在我旁边站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察觉,后来我抬头无意中看到妈妈,妈妈在哭,我没作声,我继续玩我的。
记者:你妈妈的眼泪没有触动你?
吴穹:没有,我恨不得,巴不得,恨不得 ,哎,就直接跟妈妈说:妈妈你别管我吧,就让我这样玩吧。
记者:那个时候网吧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子?
曹银花:那个网吧就是洪水猛兽、恶魔。
记者:除了那次之外你妈妈还在你面前掉过眼泪吗?
吴穹:掉过,天大的数字。
记者:天大的数字?
吴穹:对。那时候妈妈的眼泪,打个比方说吧,像一场大雨可以浇湿整个武汉市。
开学后,吴穹为这七天的疯狂付出了代价,他收到了学校的劝退通知书。
记者:你那时候还会想前途吗?
吴穹:没有,我甚至认为休学就是给我一种解脱吧,对我是一种解脱。
记者:那你签这个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吴穹:高兴,真的是高兴。
曹银花:我很绝望的那个时候,我的绝望不仅仅来自于吴穹,我知道他是一个孩子,我绝望的是社会上没有人帮助我。我后来想到了死,想到了离开这个地方,就是接受不了。
记者: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
曹银花:最后我就想干脆就下赌,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大个国家没有人能够教育好一个孩子。
记者:你在跟谁赌?
曹银花:我在跟我自己的生命赌。说真实话,哪怕就是有一天吴穹在家里把我淹死了、剁死了我都无所谓。
儿子的退学让曹银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开始四处奔走,求医问药,请人帮助开导。然而希望在一次次碰壁后变得越来越渺茫。
就在曹银花求助无门的时候,《武汉晚报》发表了一封题为《谁能帮我救救女儿》的求助信,写信的母亲与曹银花有着同样的遭遇,三天后曹银花又看到报道,在一位名叫陶宏开的教授的帮助下这个女孩儿竟然神奇的戒除了网瘾,这让曹银花看到了希望。
曹银花: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怎么样把他骗取,哄他去,那时候我就这样想的。
吴穹:她就说吴穹啊我们明天去玩一下好不好,我知道她要带我去看陶老师,但是我觉得你能把我怎样呢,可以挑战你,我就挑战你。
在曹银花的努力下,吴穹和陶教授终于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记者:还记得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印象吗?
吴穹:一看,哎呀一个老头。
记者:什么叫哎呀一个老头?
吴穹:真的,一看那个老头我信心越来越足了,一个老头能把我怎么样?
记者:做心理准备了吗?
吴穹:做了,我做了丰富的(准备)跟他反驳。
然而,让曹银花意外的是在吴穹和陶教授有过两次长谈之后她就看到了变化,吴穹开始打电话和陶教授交流,而且再也没有去过网吧。
曹银花:我只是想他不上网,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呢,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够进入到学习的圈子,能够写东西。因为在那儿之前,你叫他提笔写他吴穹名字的两个字,那都是不可能的。
戒了网瘾的吴穹拿起笔开始记录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他写道人是可以改变的,因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只要认识到错误,那么可以从头再来,抓住新生的时机,依然可以成才。
记者:你也许是这两个月没有接触网络(游戏),但是我们怎么能够信任你未来能够这样持续下去呢?你怀疑自己吗?
吴穹:我不怀疑自己。陶老师说,你不应该让这些关心你的人失望,我现在不要求你一下去改掉上网,但是我希望你自己要有克制力。到后来我在心里,一个小矮人在说吴穹我们去玩电脑吧,另外一个说不能啊,陶老师说了,你要去玩电脑的话你就不能去陶老师那儿了。就两边打仗,到最后终于打赢了。
记者:电脑在你告诉我的时候,你说他是比你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吴穹:可是我觉得我那天真的是好奇怪,我竟然战胜了它。
记者:你担心什么呢?
吴穹:我怕失去陶老师。
那么,让吴穹摆脱网吧的陶老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语言中有什么魔力能让网瘾已经很深的吴穹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呢?
照片上这位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就是陶宏开教授。1984年陶教授应密歇根大学的邀请赴美国做访问学者,后定居纽约从事素质教育研究,2002年退休回国继续从事素质教育工作。今年5月初当他看到《武汉晚报》头条的求助信后便主动请缨,义务帮助这个家庭,三天后文章的主人公曲倩脱网成功。消息传出,越来越多的家长将陶教授视作救命稻草,他们从各地赶到武汉为几近绝望的家庭寻求最后的帮助,这让陶教授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异常忙碌。
采访期间,我们刚好碰到从郑州赶来的一家人,听说第二天陶教授要举办一个戒除网瘾的讲座,父母便带着21岁的儿子周阳驱车6个小时,连夜赶到武汉。
记者:说实话你这次来抱多大希望?
周文凯:我认为这是最后一站。
记者:你为什么把它叫最后一站?
周文凯:不能再看了,不能再跟他说了,我受不了,真受不了了。
周阳从高中开始迷恋网络游戏,上网玩游戏几乎填充了他课余所有的时间。今年1月,已经大二的周阳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难以继续学业,他不顾父母反对作出了休学的决定。这次到武汉,他们的第一站是去听陶教授戒除网瘾的讲座。
记者:你觉得现在戒不掉它的原因是什么呢?
周阳:我觉得没别的事情做呀,不打电脑我干什么?
记者:那时候上瘾的时候,比如说你看这个现实世界,你怎么看呢?
周阳:比较冷漠吧。
记者:包括跟你父母之间吗?
周阳:我当然就因为父母的教育方式就不对,我才去打电脑的,我当然更冷漠了。
周阳认为自己以前较好的学习成绩是父母强迫式教育的结果,他的内心并没有感到快乐。于是他整天将自己封闭在网络世界中,希望能够得到理解和支持。
记者:你如果对你父母的教育方式不满,你可以跟他们沟通?
周阳:沟通不了,我要能沟通我就沟通了。
记者:就像你现在这样坐下来谈?
周阳:谈不通,根本谈不通,没的谈。他有他的那种说话方式,我有我的方式。整天只允许学习,电视都不让你看。有一次有个片子挺好看的,我说妈求你了我看了之后就学习,就是不让你看。你想想我带着这种情绪我还能学习好吗?所以我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我去打电脑,谁没工夫去打电脑呀?就是逃避现实,打电脑就是逃避现实。
记者:那他心里的这些想法你们知道吗?
周文凯:以前不知道,但是今天这个话题以前倒也谈过。
长时间的心理压抑让周阳和父母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父母对他的网瘾束手无策,而周阳干脆将自己封闭在卧室中,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周文凯:前天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脑呢,“别说话”,没说话呀,我进屋里就没说话呀,我就进来了,他在屋里打电脑,我就知道他在打电脑呢,我在厨房间做饭,整别的东西尽量声音小点,一旦声音咔响一点儿,哎呀,我真不应该,不说了。
周阳:以前我特别没主见,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学习就什么也不知道,说白了搞个笑话,在俺那一届我连郭沫若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就是,我说郭沫若男的女的,他们都笑了。现在知道了郭沫若是男的。
周文凯:就你说这句话我觉得你还是在走这条路,每天打电脑,打打打,你能打出啥水平啊?你学到啥知识了?
周阳:我随便说一个电脑知识你都不懂。
周文凯:我在工作上不需要,我学它干啥?
周阳:再说也没有用,以前说我似乎还会接受一些,现在我就想开了,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了。
记者:你现在看见你妈妈掉眼泪还会触动吗?
周阳妈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周阳:触动,感觉不强烈,我感觉和父母之间代沟太深了,之间的怨恨太深了,我触动确实不大,实话实说嘛。
记者:下午要去听听陶教授的讲座,你有兴趣听听吗?
周阳:反正我现在听课都不想听,听听试试吧。
当天下午,陶宏开教授的讲座在新洲区举行,周阳一家赶到现场时讲座刚刚开始。
(现场)陶宏开:如果讲些道理他就说我知道知道,讲了一百遍了,什么努力呀、上进呀,父母说多少遍了还用你去说吗?我说你知道什么叫知识吗,知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就是从小这些不够科学的引导,让孩子从小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闹、不要哭、不要要都可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说如果孩子考了一百分,你就说:哎呀你考了一百分,哎呀,妈妈好高兴呀。完了。你还要怎么样?要建立一种情感的联系,而不是物质联系。
陶教授的演讲紧紧地抓住了周阳的父母,在讲了一些案例之后,陶教授放了一曲自编自唱的歌曲《学费》,这首歌让在场的听众都非常感动。
歌词:母亲的脸上笑微微,眼中放射着自豪的辉,孩子啊孩子,快快拿去吧,这是你需要的学费,需要的学费……
然而,就在讲座进行一半的时候,周阳起身离开了会场,他的母亲也随后跟了出来。
周阳妈妈::怎么了?
周阳:他讲的我都懂,听多少遍了。
周阳妈妈:你就进去听呗。
周阳:不想听,别拽,我知道他说的那些大道理我都知道,干脆我上去讲一段算了,我知道他说的话。
记者:你对他是个什么印象?
周阳:啊,说的对呀,说的对,我就这个印象,他说得挺对的。
记者:给我的感觉这些话你已经都知道而且都听过是吧?
周阳:听多了,我这换的高手多了,那都是花多少钱跟你谈话,那讲得也可深刻。
周阳没有再进场听完后半场讲座,周文凯夫妇觉得很失望,但他们并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目前,在武汉已经有几十个孩子在陶教授的帮助下戒除了网瘾,他们有的还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去帮助更多上网成瘾的少年,吴穹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周阳的父母决定带周阳去见见吴穹,这是他们武汉之行的第二站。
周阳:我先问你,你打电脑是不是从内心里就上网成瘾?
吴穹:对。
周阳:从内心里就愿意去?
吴穹:对。
周阳:那你觉得他是怎么解决你不去玩电脑的?
吴穹:第一,他待人十分和蔼;第二,他说话有道理;第三,他没有那种教授的架子。
周阳:那难道你母亲说话没有道理吗?
吴穹:对,我母亲说话是有道理,可是她说的话就好象以命令性口吻。我不知道你的家长怎样对你说话,就以我妈妈来说,她总是说你吴穹应该怎么去做,就在学校里连老师也是这样,把我完全看成是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