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规则的解读

　　“你看着明明白白是纸糊的墙，一头撞过去，背面却是钢筋和水泥。”

　　胡卫民向记者展示他收集的材料，材料的来源，有些是他自己到处跑来的，有些据胡卫民说是医院里良知未泯的人塞在他办公室门缝里的。

　　这些材料包括，《娄底市审计局关于娄底市中心医院院长杨志毅同志任职期间单位财务收支审查意见》，审查意见显示，娄底市中心医院在2003年－2004年5月，违规收取点名手术费、点名麻醉费、急诊处置、出院处置等费用合计90.3万元；违规自行采购医疗仪器，2003年为1451.28万元，2004年1－5月595.8万元；违规实行医疗提成2002、2003两年度合计105万元。

　　娄底市审计局的原始审计材料，查实市中心医院2002－2004年4月，违规药品收入1183万元，中心医院药剂科的申诉材料承认了这一点，认为“审计核算基本准确”。

　　通过药检局的罚单，胡为民看到，医院血液透析科多次重复使用一次性的医疗设备血路管，他们还从没有药品经营许可证和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的单位购进药品和医疗器械。

　　2002年度，医务人员明知对方是吸毒人员，仍为其提供国家规定管制的麻醉药品。

　　湖南省卫生厅2004年11月16日发出的全省卫生系统纠风通报，从娄底市中心医院抽查的病历，全部存在乱收费现象，娄底市中心医院在医院建设、患者满意度方面排在全省30家医院的倒数第一，规范收费倒数第二。

　　署名寇学霖的人写给省委主要领导的信中，举报娄底市中心医院收受广东惠州一制药厂医药代表1万－2万元的开发费和每盒药品4元的回扣，并附有原始CD录音。

　　医院纪委的清查报告显示，在贯彻省委书记、省卫生厅的查处批示过程中，纪委受到了院里的重重阻力，清查无法进行。

　　患者王少峰以亲身经历举报娄底市中心医院60％的药是促销药，原始处方上竟然有和病情无关的其他药品，市委副书记赵协卿做了“有无类似问题，查清严肃处理”的批示，同样受到医院阻力，清查搁置。

　　署名娄底市中心医院部分干部职工的举报信中举报中心医院在大规模药品采购、大型基础建设方面存在低水平中标、高水平结算、资金暗道流失的问题。

　　……

　　胡卫民曾经将32种药品作过对比，娄底市中心医院的药价高得惊人，许多药品，厂家、药名、剂型、剂量完全相同，医院与药店的价格相差数倍。以最常用的氧氟沙星氯化钠注射液为例，中心医院的价格是15元，而距中心医院咫尺之遥的娄底市中心大药房只售1.4元。

　　“如此明显的违法违纪，竟然被视为有政绩。我现在理解了什么是潜规则，就是你看着明明白白是纸糊的墙，一捅就破。一头撞过去，背面却是钢筋和水泥。”胡为民说。

　　未知的结局

　　记者在娄底采访期间，正值杨志毅转正不久，很多人不愿意接受采访，娄底市卫生局一位副局长听完记者自我介绍，在里面反锁上了房门。在娄底市中心医院，记者委托办公室的一位女同志转达采访要求，再无回音，其后记者多次拨打杨志毅院长的手机，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

　　有消息说，2月2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为民医生胡卫民》播出的第二天，湖南省卫生厅厅长刘家望指示娄底市卫生局转告娄底市委，杨志毅一定要撤职。记者致电刘厅长求证，刘厅长表示院长的任免权在娄底市委。

　　公立医院问题需靠改革解决

　　———专访卫生部卫生政策法规司原司长、卫生经济研究所蔡仁华教授

　　记者：在湖南娄底市中心医院，无法容忍医疗腐败、为患者节省每一分钱的医生，在医院被孤立，呆不下去。而被100多名职工举报的医院负责人却因能为医院赚钱，“业绩突出”，被当地政府委以重任。

　　蔡仁华：湖南娄底的事，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不便评论。但这个现象在全国却是普遍性的。开药，做检查，收治住院病人，都与医生的个人收入直接挂钩，可以拿到种种提成回扣。公立医院本应是国家投资，有充足的资金支持，使医院不以赢利为目的。但现在的公立医院也在走市场化的路子，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赚钱。这实际上反映了现存的医疗经营机制有缺陷。

　　公立医院的支出很大，要补偿其支出，有三个来源，一个是财政补助，即政府投资。第二是医院服务的收入，住院费、挂号费、手术费等，第三就是药品批零差价以及回扣。现在政府对公立医院的财政补助，大概占医院总收入的10％不到，所以公立医院主要靠提供服务和药品来补偿它的支出。这种过度的市场补偿，必然出现种种不规范的行为。

　　记者：如何解决医疗运营机制问题？

　　蔡仁华：实行分类管理。民办医院作为营利机构，走市场，可以提高价格，不受政府定价的约束。而公立医院作为非营利机构，不进入市场竞争，不以营利为目的，执行政府定价。比如香港的公立医院，是真正的收支两条线，医生的工资由政府拨款，与医院的业务收入无关。

　　这样，就要给公立医院投入充足的资金，喂足“皇粮”，以防其借口吃不饱而搞腐败。打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这像是养鸡，要圈养，就要喂饱，要是喂不饱，鸡必然要自己觅食，跑到田里去糟蹋庄稼。

　　这是一个老问题了，这个比方我们也打了十几年了，但一直没有解决。大约20年前，医院发展面临困境，国家鼓励医院闯市场，自己找发展路子。当时的医院院长们很清高，还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但迫于生存，不得不走市场。20年过来了，因为走了市场的路子，国家医院卫生事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同时也出现了上面提到的问题。

　　记者：民办医院多了，不也同样面临着管理问题吗？

　　蔡仁华：是的，民办医院也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但如果严格监管，是能够解决的。不同的是，公立医院在搞不规范行为时，更有欺骗性。老百姓去民办医院看病，心里会警惕一些，但公立医院挂着“公立”的牌子搞歪门邪道，老百姓会更容易上当。

　　记者：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仍然不能实行分类管理？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蔡仁华：政府一直想解决，但摊子太大了，得逐步来。我们做不到香港那样的水平，因为我们没有那么雄厚的财力。我们现有很多的公立医院，要让各级政府完全承担其支出，是非常困难的。因此，目前有这样一种意见，即收缩公立医院的规模，国家少养公立医院，但要养饱，使其成为真正的公立医院，同时发展更多的民办医院。

　　但这一思路面临很多争议，如果减少公立医院，就要涉及到现有机构的调整，卖掉很多公立医院。毕竟，有关部门不希望自己的家业减少。

　　记者：目前对分类管理有没有具体的改革措施？

　　蔡仁华：今年1月，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在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说，这个问题已经提出多年，但执行情况不够理想。我们对公立医疗机构基本上都定为非营利性的，但是，对公立医院未能严格进行监管，违反国家收费标准和价格政策问题不断发生，实际造成不公平竞争，使民营医疗机构发展缓慢。今后，必须实行严格的分类管理，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要严格执行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的政策。

　　这次会议还提到，目前有一个改革的指导意见，但只限于在试点城市搞。考虑到这一问题的复杂性，目前还是求稳。即要稳步发展，不要一哄而上。     张恩超　刘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