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预审员老梁讲办案故事非常过瘾。老梁名叫梁忠学，今年51岁，在沈阳市公安局铁西分局刑警大队案审科干了半辈子预审。经他手办的案子究竟有多少，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老梁办得最漂亮的一个案子，就是破获人人称奇的盲人耿国栋杀人案。案审部门破案是很难的，其中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武力上的对抗，是一种特殊的交锋。老梁和耿国栋足足“对阵”一个多月，终于拿下口供，为检察机关顺利向法院提起公诉，提供了详细而准确的证据。

　　工程师险遭非命

　　那是1994年3月的一个傍晚，沈阳市铁西区滑翔小区发生一起入室持枪杀人案。被害人杨某是沈阳某大型国营企业资深工程师。

　　出事那天晚上，杨某一大家子人正在看电视，忽然有人敲门。杨某的连襟张某起身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突然挤进了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持枪顶住他的脑门：“进去！”张某不敢作声，一步步往后退，这时，门外又挤进了一个拿枪的大个子。

　　“谁都别动！”戴墨镜的人恶狠狠地嚷道。

　　“墨镜”命令大家都蹲在东屋墙角，他从腰间拿出绳子，把屋里6个大人都绑了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某蹲在地上，大着胆子说：“二位，要钱你们随便拿，要物家里的东西随便拣，别伤害我们就行！”“墨镜”听了杨某的话，指了指他，让杨某到另一间屋子。杨某不敢违抗，乖乖出去，“墨镜”也跟过去了。“蹲下！”杨某连忙蹲下。“墨镜”掏出绳子，狠狠地缠住杨某的脖子，使劲一勒。杨某双手被捆着，挣扎不动，也喊不出声，渐渐地被勒得伸出了舌头，昏死过去。

　　在东屋看守其他人的大个子听出动静不对，急忙过来看，见“墨镜”把杨某的舌头都勒出来了，把他吓了一跳，跑回东屋，慌张地说：“我大哥勒死人了，和我无关，和我无关！”这时有个女人挣脱开绳子，推倒冰箱挡住门，奔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面呼救。

　　“墨镜”和大个子见势不妙，破门而逃。

　　　事后，杨某被抢救了过来，但他怎么也整不明白，究竟在哪得罪了谁，遭此劫难。他的家人也找不出缘由。警方的调查自然也毫无结果。

　　案发的第二天下午，有个自称叫凌志双的男子来到铁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自首，说杨某家的案子是他和耿国栋干的。并称耿国栋双目失明，作案时戴着墨镜。警方根据凌志双的交待，在耿国栋家将其抓捕归案。

　　案情扑朔迷离让人头痛

　　案子破了。可令人费解的是，作案人口供和被害人证词对不上茬儿。

　　耿国栋说，前些年他做生意时，杨某向他借钱，却一直赖账不还。现在自己成了残疾人，生活无着，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要钱。而警方掌握的情况是：耿国栋曾经在广州因抢劫被判18年有期徒刑，服刑期间双目失明，保外就医，一直没有职业。他的母亲和姐姐在沈阳南二马路烟市卖盒饭。她们不知道杨某是否欠耿国栋钱，也不知道耿国栋为什么干这事。

　　凌志双说，他和耿国栋以前是工友，耿国栋眼睛失明以后，两个人也没断了来往。耿国栋说，南二马路烟市68号床子老板欠他钱，让凌志双帮着要，并承诺事成后给凌志双1万元钱。凌志双答应了。就随着耿国栋来到烟市找68号床子老板。耿国栋眼睛看不着，就戴着墨镜，搭着凌志双的肩膀，在68号床子对面站着听声。这两人的反常举动在市场上引起一阵恐慌，不少业主以为是坏人“踩点”，就偷偷报了警。民警当即将他们带回派出所讯问，这才知道耿国栋双目失明，是专门来要债的。就建议他们通过法律程序解决，放他们走了。

　　后来两人弄清了68号床子主人的家庭地址，就跑到外省买了4把钢珠枪，返沈途中丢了一把。然后找到了杨某家。进屋后，凌志双清清楚楚看到杨某家整捆整捆的钞票，可是耿国栋并没有提要钱的事，反而把杨某叫到别的屋下手害命……事后两个人连夜打车逃到抚顺，住进小旅店。凌志双越想越怕，熬了一夜，扔下耿国栋，悄悄返回沈阳。在家人劝说下，他带着钢珠枪投案了。

　　可是，杨某和其家里人称，他们从来不认识耿国栋，怎么能欠他钱呢？

　　对这个案子，民警们感觉很是挠头。耿国栋和凌志双多次踩点，准备作案，目的很明确，就是找杨某要钱。而侵入杨家，耿国栋并没有提钱，却下狠手要杨某的命。而杨某根本不认识耿国栋。从作案准备到作案结果，很难找出其中的因果关系。但耿国栋故意杀人的情节、证据确凿，检察机关以涉嫌故意杀人批准逮捕了耿、凌二人。

　　　非撬开他的嘴不可

　　检察机关对两人批捕后，案子转入铁西公安分局案审科，预审员老梁接了这个案子。

　　老梁反复研究案卷，觉得定耿、凌二人故意杀人，证据链条有严重缺环。耿国栋口口声声说杨某欠他的钱，侵入杨家却绝口不提要钱，只要杨某的命。他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他的两把钢珠枪哪去啦？

　　老梁分别提审了耿、凌二人，所获口供与案卷里的审讯笔录相同。老梁随后又去医院调查杨某，杨某所述与卷中记录一点不差。杨某是个知识分子，应该没有什么仇人。老梁又去耿国栋的家里调查，耿的妈妈、姐姐正为这事发愁呢，做梦也想不到他惹这么大祸。南二烟市68号床子的老板她们也挺熟悉，怎么能闹出耿国栋找人家要债、杀人的事端？

　　多方调查，都没什么收获。老梁“迷糊”了，耿、凌有可能都说假话，也可能有一个人说假话。凌志双是健全人，耿国栋是盲人，去烟市、去杨某家都得由凌志双领着。看来是凌志双说了假话。老梁多次提审凌志双，发现他进看守所没到半个月，明显消瘦，脸色惨白。凌志双说，这段时间他上老了火啦，他本来帮耿国栋要钱，也是贪耿国栋许下的那点便宜，哪成想耿国栋真的杀人？要是事先知道耿国栋要杀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去呀。老梁反复分析凌志双的口供，觉得此人对自己的事说不明白，才真的着急上火。看来，案子还得从耿国栋身上下工夫。

　　刚开始提审耿国栋时，他还挺配合，对例行询问诸如姓名、住址、年龄等还都能回答。等老梁准备深入挖掘他的真正杀人动机时，耿国栋却沉默了。他沉默像一堵墙，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任老梁怎么发问，他一声也不吱。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预审这项工作，历来靠智取而不崇尚强攻，声色俱厉只能让对方产生对抗心理。预审只能靠慢功夫，拼耐心拼耐力。老梁和耿国栋耗上了。他很熟悉犯罪嫌疑人的心态，这帮家伙在预审期间心态转化一般要经历试探摸底、顽固抗拒、动摇反复、认罪伏法四个阶段。这一系列变化可能在短时间完成，也可能要花相当长的时间。老梁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非撬开耿国栋的嘴不可。

　　这种特殊的交锋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提审了100多次，耿国栋终于挺不住了，一五一十交待了他的杀人动机。

　　偏执性格引发报复行动

　　耿国栋的杀人动机很简单：给妈妈出口气。

　　某天上午，耿国栋躺在家里，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妈妈和姐姐唠嗑。当时她们正在装盒饭。妈妈说“南二烟市68号床子老板太不讲究，前几天要了一份饭，没吃，还不想给钱，真憋气。”姐姐说：“算了吧，多大点事，不值得生气。”娘俩随便唠几句，耿国栋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他假装睡觉，没有插话，心里就琢磨开了。68号床子的老板太黑了，我妈那么大岁数，赚钱容易吗？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耿国栋知道自己啥也看不见，没法找人家寻仇，就想到了凌志双。接下来就如凌志双所述，凌在前边领路，耿搭着他的肩膀到南二烟市踩点，很快摸清了68号床子老板的住处。随后，耿国栋向母亲要了5000元钱，说要学习盲人按摩，将来自己混口饭吃。老太太乐坏了，赶紧拿钱交给儿子。耿国栋哪是学习按摩，和凌志双买枪去了。

　　做好了准备，二人闯进杨某家，耿国栋眼睛看不着，也不知道谁是68号床子老板，反正杨某当时说话了，就认定杨某买盒饭不给钱，把杨某弄到另一个屋，套上绳子就勒。直到有人挣脱绳子呼救，凌志双拉起耿国栋就跑，逃得慌忙，眼睛又看不着，耿国栋下楼时摔了两个跟头。

　　他们上了出租车，耿国栋就把两把钢珠枪扔在座位底下，一直逃到抚顺。凌志双感到后怕，又不敢问耿国栋为什么杀人。天亮后就一个人走了。耿国栋发现同伙失踪后，十分生气，摸索着找服务员，可怜巴巴讨口饭吃。人家看他双目失明，同伴又走了，挺同情他，请他吃顿饭，把他送上回沈阳的客车，还给他买了票。

　　耿国栋回家后，也没和家里人说这两天发生的事。睡一觉后，警察就找上门了。

　　小摩擦引出的恶果

　　拿下耿国栋的口供，老梁再次走访耿国栋的妈妈、姐姐，核实耿国栋杀人动机的可信性。娘俩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有一天装盒饭时确实唠过南二烟市68号床子订盒饭没吃没给钱的事。当时耿国栋躺在床上，她们以为耿国栋睡着了，怎么也想不到耿国栋为这点小事到人家报复杀人！

　　老梁又找杨某核实，有没有订耿国栋母亲的盒饭，没吃又没给钱这回事。杨某说，68号床子是他和连襟张某合伙干的，平时他俩不去，都由他俩的妻子出床子。老梁到南二烟市68号床子一打听，确实有这么回事，那次生意太忙，订了盒饭没顾上吃饭，为这事和卖盒饭的争执几句，后来解决了。得知事情真相，杨某一家不禁瞠目结舌！

　　原来如此，老梁彻底弄明白了发生在杨某家的杀人案的来龙去脉！当老梁把真相告诉凌志双时，这个瘦得风吹都打晃的汉子，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姓耿的，坑死我啦……

　　至于耿国栋留在出租车上的两把钢珠枪，至今下落不明。

　　老梁把预审材料一一整理出来，检察机关依据这些完善的证据、翔实的犯罪事实，顺利提起公诉。最终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耿国栋有期徒刑12年，凌志双有期徒刑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