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这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路、一条非常孤独的路、一条透支生命的路。山高沟深,空气稀薄,行走困难。在邮路上,陪伴他们的,只有“叮叮当当”的马铃声。20年了,王顺友在这条路上独自走了26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6圈。邮件传递任务准确率达100%。2002年12月,日本NHK电视台摄制组专程来到木里,对王顺友负责的县城至白碉乡、三桷垭乡、倮波乡这条单程180公里的邮路进行跟踪拍摄。摄制组用4天的时间只走了80多公里,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坐车绕行六七百公里赶到倮波乡,完成了邮路的终点拍摄工作。临别时,日本记者伸出大拇指:王顺友,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王顺友:要对得起党组织这个大家

　　1984年10月,走了24年马班邮路的父亲,把手中的马缰绳交给了我。

　　这条路实在太远了,有584公里,相当于从西昌走路到成都。先要翻海拔四五千米的察尔瓦梁子,气温在零下十几度,冷得你难受。等你走到海拔1000多米的雅砻江河谷的时候,气温升到40度,又热得你恼火。更难的是,我们送邮件是固定的班期,有时间规定,所以不能等到马帮一起走,只能一个人上路。在路上,有时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白天一个人在路上走,实在找不到人说话,我就唱唱山歌,或者干脆跟马儿说话;到晚上就没办法了,那么大一座山就我一个人,四周静得可怕,又什么都看不到,有时候不注意冒出一句话反倒把自己吓一大跳。

　　1995年冬天,我从县城送邮件到倮波乡,路过一个叫九十九道拐的地方。那个地方头顶是悬崖峭壁,脚下是水流很急的雅砻江。我走的路是马帮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一只山鸡突然飞出来,吓得骡子拼命的乱踢乱跳。我赶忙跑上去,想拉住缰绳,哪晓得刚跑拢,骡子抬起两只后蹄朝我猛蹬过来,刚好蹬在我的肚子上,痛得我倒在地上,汗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淌。过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人来,我只好忍痛站起来继续赶路。肚子越来越痛,我再次倒在地上,痛得汗水湿透了全身的衣服。说实话,人到了那个时候,心里真的想,不如死了还好受些。我忍着剧痛,边走边歇,边歇边走,一直坚持了9天,才把这班邮件送完。回家后,邻居用拖拉机把我送到医院。结果,我的肠子被骡子踢破了,由于耽搁的时间太长,发生了严重的肠粘连。医生做手术时,发现肚子里到处是大便和脓血。

　　那次受伤后,我有点不想干了,心想哪怕穷一点,也比干这份又苦又累又孤独的工作强得多。但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我的父亲,想起盼着我的乡亲们。我的父亲叫王友才,1955年在木里参加剿匪,1960年到木里县邮电局工作,就走这条马班邮路,一走就是24年。那个时候,他没有马,条件比我更艰苦,但他硬是坚持了下来。还有那些盼着我的乡亲们,如果有一个月看不见我,他们就认为党和政府不管他们了。在他们眼里,我不仅是乡邮员,也是共产党员,更是党和政府的代表。在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中,我最后坚持下来了。

　　在我的生活里有3个家,我和妻子、娃儿的家算一个家,住在邮路上白碉乡的父亲家算我的一个家,我独自走在邮路上算一个家。在这3个家里,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妻子。去年6月,她病了,因为没得钱,没有去医院看病,儿子、女儿又不在家。她一个人就孤单单地躺在床上等着、熬着。幸好,那天我出班回来。进门就看到病在床上的妻子,脸色“白卡卡”的,赶忙问她咋个了?她看到我回来了,啥子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一股一股地流出来。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望着她那被病痛折磨的样子,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我们结婚10多年了,我第一次在家服侍了她3天。等她的病稍微好了一点,我就又出发了。说实在的,有时候我想到她,心里真的很难过。我想,我虽然对不起这个小家,但要对得起党组织这个大家;虽然对不起妻子和娃儿,但我不能对不起木里的父老乡亲。这也算是一种安慰。

　　儿子:爸,你是好样的

　　我很小的时候,爸就经常不在家,那时我只知道爸在邮局工作,很久才牵着马驮着一些东西,匆匆地回家,短短地停留之后又匆匆地离开。8岁那年,爸就把我带到县城附近的博瓦乡小学读书。由于家离学校很远,读书不方便,爸就在外给我租了一间小木头房子。那时我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爸很久才来看我一次,每次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顿饭的时间。每次想到妈妈在家里那样辛苦,我就对爸有一股怨气。

　　去年放暑假,我回白碉看爷爷,顺道和爸走了一趟邮路。那个路根本就不能叫路,完全就是牛马踩出来的一些脚窝窝。一路走去,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晚上,只能睡在一个简易的塑料帐篷里。下雨了,雨点打得塑料布“嗒嗒嗒”的响,冷得我蜷成一团,缩在爸爸的怀里,一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吃点糌粑面,又上路了。下山的时候,走得我两条腿直打闪,又累又饿,眼泪忍不住就淌了下来。爸一直鼓励我,叫我要坚持,坚持……

　　几天后,当我浑身酸痛、满脸泪痕地跟着爸到达一个村子的时候,那里一下子就像是过节一样的热闹起来。爸笑着打开邮包,把信件一一交给他们。村子里四处都在喊:老王来了,老王来了……很多人都争着要把我和爸拉到家里去坐一坐。看到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和高兴的神情,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爸这么多年能够忍受那么多的苦和累,一直走在这条邮路上的原因。我原先对爸怨气也一扫而光。我要说,爸,你是好样的。

　　倮波乡乡长:那是一种等亲人的感觉

　　倮波乡是王顺友马班邮路的终点站,离木里县城180多公里。这里既不通公路,也不通电话。一路上除了雪山、峡谷,就是总也走不到头的原始森林。倮波乡由于山高路远,信息闭塞,工作和生活条件都相当艰苦。每次当我们把王顺友送来的报纸、杂志和家书,翻来覆去地看,一遍一遍地读,直到翻得破破烂烂,大家想着、等着、盼着王顺友,那是一种等亲人的感觉。

　　去年秋天,外面的专家专程到木里县,为各族群众免费做白内障复明手术。由于时间很紧,县邮政局的领导亲自把通知交到王顺友的手中,再三叮嘱要他尽快送到乡政府。一路上,为了赶时间,王顺友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睡一个觉。几个干馒头就着山泉水就过一天,马缠皮往地上一扔就过一夜。

　　可县邮政局的领导不知道,当时王顺友的胃病犯了,而且很严重。王顺友揣了一些胃药,牵着马就上路了。这一次,他竟然比以往提前到达。当王顺友傍晚赶到乡政府的时候,弯着腰,手紧紧地捂着腹部,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虚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淌。看他这个样子,我们几个乡干部赶紧把他送进乡卫生院。当天晚上,免费为群众做复明手术的通知,迅速传到我们乡政府附近的几个村组,而王顺友为送通知生病住院的消息也传开了。第二天一大早,一些病人家属和干部群众纷纷跑到卫生院去看他。一位双目失明的藏族老阿爸,拿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硬是让人搀扶着来到王顺友的病床前,眼里噙满了泪水,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王顺友,好人!好人哪……”

　　背景

　　木里藏族自治县地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接合部,县内海拔4000米以上的大山就有100多座,人口只有12.7万人,而且90%的人口分散居住在大山里。全县29个乡镇中,至今还有7个乡不通公路,23个乡不通电话,16个乡没有电。由于木里特殊的地理环境,马班邮路成了老百姓对外联系的一种主要方式。正是通过马班邮路,党报党刊、政策文件才能送到每一个偏远的乡村。正是通过马班邮路,党的声音才能传递到木里的每个角落;也正是通过马班邮路,远方亲人的问候才能温暖家乡父老的心。因此,尽管木里邮政亏损严重,马班邮路乡邮员工作异常艰苦,但马班邮路不能撤销。

　　本栏撰文　本报记者李伟 摄影本报记者吴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