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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的胡卫民很少动怒，但这回他忍不住了。
因为从不乱收费，胡卫民在患者中的口碑很好。
胡卫民，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如同他的名字那样，当地老百姓称他为“为民医生”。
7年来，他牺牲休息日，义务进行社区医疗
科普，累计受益群众达11万人次。新华社等20多家媒体，曾对胡卫民进行过集体采访。
然而，7年来，这位“为民医生”因为向媒体反映医院开单提成、药价虚高、多开药乱收费等医疗黑幕，在医院里长期受到冷嘲热讽、排挤、打压，甚至遭到恐吓报复，被同事踢成“阳痿”。
自2001年12月18日起，他的心脑血管病专科门诊牌子先后16次被砸掉。他将砸烂的牌子送到院长、书记办公室请求调查。结果三天后，牌子被丢进了垃圾堆。
2004年12月，胡卫民最终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向医院递交了辞职报告。一方面是当地百姓的热情对待，一方面是医院某种势力的不容。“为民医生”艰难行医的背后，反映的是一种行业生态。
此后不久，《光明日报》、新华社、央视《新闻调查》、《南方周末》等国内知名媒体相继报道了胡卫民的悲惨遭遇，并对医疗潜规则进行了严厉批判。
胡卫民的事情经媒体报道后先后被中央、国务院、卫生部多名领导批示。胡卫民欣慰却也无奈，因为时至今日，他反映的问题还没能得到彻底的解决。
4月11日晚上，今报记者通过电话专访了胡卫民。
现状：尴尬留任很是痛苦
今报：去年12月6日交完辞职报告后，您在做什么？
胡卫民：其实我一直没有离开医院。
今报：为什么呢？我们都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您已经和医院以及杨志毅院长水火不容了。
胡卫民：我现在的位置很尴尬，但我还是没有走。主要是因为我要辞职的消息一传出去，老百姓就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挽留我。他们写了一封很长的挽留信给市领导。挽留信上有1000多人签名，内容有105页之多。再有，我们的市委书记也亲自找我谈话，极力挽留我。因此，我留下了。
今报：那现在您怎么来适应医院的这种工作环境？
胡卫民：现在是一种很别扭的状态。我想走又走不了，留下来又受尽白眼。整个医院对我都“另眼相看”，认为我的（揭黑）行为损害了医院形象，目的是把医院搞垮。在全院的中层干部大会上，我被点名批评，有些人还口口声声地要对我进行调查，说什么“该处分的处分，该坐牢的坐牢”。我是不得不留下来的，所以只能学会忍受。
今报：听说今年2月，杨志毅被正式任命为院长了，这是为什么？您的事情发生以后，医院的很多问题都被暴露出来了，相关的部门不但没有给他一些处分，反而还为他转正，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问题？
胡卫民：这里面的问题就特别大了。杨志毅的民主测评是不及格，在他被试用的3年当中，一直都没有转正。可笑的是，在央视《新闻调查》到娄底调查的时候，娄底市委却突然做出决定，为他转正了。
欣慰：多位中央领导批示
今报：您揭黑的事现在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胡卫民：是呀，我也觉得悲哀。一是我们的地方官员不愿意把这个事情搞大，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想捂盖子。二是经济利益，这是更主要的原因。有的领导的亲戚跟医院的领导直接做药的生意，有的是做医疗器械的生意，有的甚至承包了上千万的工程项目。这里面的水非常深。
今报：据我所知，您是中国第一个以职业医生的身份站出来揭露医疗腐败的人，关于您的报道也得到了中央领导前所未有的重视。
胡卫民：是呀，这也给了我无形的鼓励。我所反映的问题经媒体报道后先后得到了中纪委书记吴官正、国务院副总理黄菊、卫生部部长吴仪及常务副部长高强的批示。高强在批示里说，胡卫民医生的行为应该予以支持和鼓励，他反映的问题要严肃处理，还表示要专程到娄底和我对话。
今报：在这么多领导的关注下，娄底市中心医院的问题是否得到了解决和处理？
胡卫民：很可笑啊。两三个星期之前，我们医院开了一个职代会，职代会是专门研究医院的重大问题的会议，但在这个会上并没有把媒体的报道和医院本身存在的问题拿出来讲。我们的医院把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公然写在医院的管理方案上，包括开单提成等，这次都没有提出要改。后来，省卫生厅的纪检书记亲自传达高强副部长的批示，医院才引起足够的重视。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之下，由湖南省卫生厅牵头，督促我们医院要立即整改，我们医院最近才有所收敛。
无奈：揭开黑幕又能怎样
今报：娄底市中心医院的医疗腐败到底有多严重？这是一个秘密，还是人所共知的？
胡卫民：2004年底，湖南省卫生厅召开了一个行风检查会议，在这个会议通报里面，我们这个医院在医院建设、患者满意度方面排在全省30家医院的倒数第一，规范收费倒数第二。其中，有关部门还随机抽查了8份医院的病历，结果每一份都存在着严重的乱收费。
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事情。有一个医药代表，向省里主要领导反映我们医院开单提成的问题。他为了把药推到我们医院，给了院长两万块钱开路费。医生每推销他提供的一盒药，就能提成4块钱。后来这个医药代表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老百姓，就把这个事情反映出去，附带着他在各个环节公关时的原始录音带。
今报：这些事情应该是证据确凿，为什么对医院的查处就进行不下去呢？
胡卫民：各个环节的阻力太大了。前几年，我们地方的审计局查出了我们医院违反国务院的政策，该降的药费不降，多收药费达1183万元。这个原始的审计报告上面写了这一条，可后来这一条却被抹掉了。
就医疗代表写的那封信，我们的省委书记转到了省卫生厅，让娄底市中心医院马上进行自查。但在我们医院却查不下去。据说当初所开的那些药方都被藏起来或被烧掉了，根本找不到。我们医院的不正之风已经到了非常猖獗的地步。没办法，我们的纪检书记给上面写了一封信，要求上级派调查组，他实在无法查下去。忧虑：医疗体制必须改革
今报：为了捍卫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良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您为此后悔过吗？有没有想到放弃？
胡卫民：我想我从来都没后悔过。包括我为此受到的身体上的伤害（被同事打成阳痿导致婚姻破裂）和来自多方面的压力。医生这两个字其实很神圣，是不容半点亵渎的。每次穿上那件白大褂，我就会有一种使命感，让我不能违背良知做事。其实我知道，我现在所面对的不仅是一所医院，而是整个医疗体制，但我绝不会放弃。如果现在的医疗体制得不到改变，老百姓永远不会真正受益。
今报：现在，您和杨志毅之间的矛盾已经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它似乎更有一种代表性。就像您所反映的医疗腐败其实并不只是湖南有，而是暴露了整个中国现行医疗体制的弊端，您对此怎么看呢？
胡卫民：其实，现在中国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看不起病”的问题。这个事大家关注了多年，至今仍未得到很好的解决。现在的许多医院都是“以药养医”，医院60％的利润都来自药品，所以这些医院都会把主意打在药价上，这也是药价总降不下来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医德的普遍滑坡。医生为了个人的经济利益，接受医药代表的高额回扣，千方百计给患者开高价药。不管别人怎么样，不管前行的路怎么艰难，我都要坚持两条：一是要保持医德医风，二是绝不坑害患者。
今报：那如果让您当一院之长，您会怎么做？
胡卫民：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我只想做一个讲良知的普通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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