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平
1969年1月,隆冬。我这个初中68届的学生,赶上了“文革”期间上山下乡的头一班车。未满16岁的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弟妹,怀揣一本“红宝书”,抱着要在广阔天地里炼红心的信念,从天府之国的四川南充,来到我姥姥家——山西省左权县麻田公社云头底大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云头底大队是山西省“农业学大寨”的一面红旗,是一个一面靠山,一面临水的北方典型的自然村。上村和下村分成了四个生产队。那里自然资源丰富,核桃、柿子、花椒等都是出口产品。
未洗去征程的疲劳,没领略完北国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风光,身体孱弱的我,就和一群大娘、婶婶、姑娘、媳妇下地去了。那时风行“农业学大寨”,人们顶着寒风,手握铁锨到河边去修“大寨田”。光秃秃的河滩冻得硬梆梆的,几锨下去却不见效果。我学着电影《朝阳沟》里银环的动作,一锨一锨地铲石头、铲泥沙。刺骨的北风透心凉,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滴水成冰的气候,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可还得干下去。半天下来,我双手打出了血泡,好痛好痛。除姥姥一家人疼我外,村里好些人都在嘀咕,说我是因为父母犯了重大错误回来劳动的。天哪,这是何等的冤枉!我父亲是红军干部,“文革”前就因病提前离休了,母亲13岁多就跟随刘邓大军打天下。没想到,他们却这样看我这个响应毛主席号召,来农村接受再教育,抱着满腔热忱建设新农村的知青。这片左权将军为国捐躯的热土,这个八路军总部驻扎过的村子,除了我以外,竟再没有一个城里人,难怪他们对山外的世界反映这么迟钝。我打小就立志做个出类拔萃的人,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长和少先队干部,年年是“三好学生”。“文革”初期,中学生选代表赴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是班上5个代表中唯一的女生。上山下乡,我比南充任何一个知青都走在前面。现在受这窝囊气,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我暗暗下了决心,非得好好干,让你们瞧瞧。就这样,我同人们一起春播、夏种、秋收、冬忙,一起娱乐,甚至一起在地边吃未洗净的生红薯、生萝卜。我由一个文弱的学生,变成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裤、自制布鞋,能说一口土话,土得掉渣的地地道道的农民,以至于去左权县开会,当地领导竟看不出我是知青还是农民。
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我和村里的基干民兵常常在半夜里,被集合号声从被窝里催起来,迷迷糊糊地打背包、跑步、操练。我还担任了义务广播员,利用村里的广播,向人们进行宣传。我和村里“铁姑娘队”的姐妹们在冬天修过公路。白天,我们挖方挑土,晚上睡在一铺大炕上,唠家常,唱走了调的“样板戏”。开始,我们是亢奋的,唱得也很忘情,我们的歌声在广阔的原野里飘荡着。窗外一阵阵的寒风吹过,我们唱着唱着,因太疲倦,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屋外的寒风、雪花伴着姐妹们酣睡的笑靥……
一年过去了,我辛勤的汗水,满手的硬茧,终于换来了人们的信赖。这时,我们邻近的桐峪公社来了一批天津知青,村里某些人才明白了这是咋回事。我也被当选为村妇代会副主任、“学毛著积极分子”、“优秀妇女”、“优秀知识青年”,经常被邀请去开会、作报告。出席“晋中地区妇女代表大会”期间,我参观了大寨,见到了陈永贵、宋立英、贾存锁等。听着他们的介绍,看着层层梯田,我深受感动。
1971年3月,知青开始返城了。我穿着红花棉袄,梳着两条长辫,带着乡亲们的嘱托,离开了慈祥的姥姥,离开了朴实善良的村里人。当我背着行李,望着隐没在山凹深处的村子时,一种充满苦涩,然而又让人感到甜蜜温馨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的双眼里盈满了泪水……
转眼间,36年过去了,我的工作几经调动。多年来,我对人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踏实肯干的品质,都受益于我的知青生涯,受益于淳朴的村民。
蹉跎岁月冲淡了我的许多记忆,但终究洗不去我对云头底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