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明丽而温柔。桂花开在走廊的尽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女儿弯着腰,一头黑瀑似的长发,垂在水盆中。一双大手,在这黑发上忙上忙下,笨拙中透着灵活,灵活里又显现着笨拙。那是老公的手。
我也站在走廊里,站在他们的旁边,像个侍从,静静地看着他们。原来在这中午,花也是香的,丝丝缕缕,分分明明。只要你能静下来……
静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双,同样笨拙中透着灵活,灵活里又显现笨拙的大手。那是我父亲的手。
父亲是个军人,转业后做了地质,常年在外,很少回老家来。每个回来的日子,都变得弥足珍贵,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也是个夏日,是仲夏。我还没有女儿这么大,大概不到十岁。我和同伴玩累了,睡在厨房里的小板桌上。我们就这样香甜地睡着,知了在河岸的树上,不停地“知了———”“知了———”地叫,小猫也趴在门槛边睡了。直到日西斜,同伴把我摇醒。我才睁开了双眼,看到父亲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激动地揭开身上的毛巾,喊着:“爸爸。”父亲一下子抱起我,用他那双大手,理着我睡乱了的头发。笨拙中透着灵活,灵活里又显现笨拙。
母亲在一边说:“你爸中午就回来了,一直坐在这儿,看着你睡呢。不让叫醒你。”
那些日子的晚上,父亲都带我睡在竹床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讲着故事。头顶上,是密匝匝的星星;身边是远远近近的,时密时稀的蛙鸣……
到早晨醒来时,我又睡在家里的大床上。……“哪有这么粘乎人的?”老公边洗边说。“就是粘着你!粘着你!”女儿轻轻晃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那定是一脸的顽皮又无赖。
好像从一开始,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被迫退居二线。
女儿的小手在我的肚皮上清晰而坚定地划动时,老公就隔着肚皮跟她说话。到女儿出世时,他们已是老熟人了。那些日子,老公头发蓬松,一脸憔悴与疲惫,可眉里眼角都抑不住喜气,一口一个我的小宝贝,一闲下来,就趴在摇篮边看,没完没了。
除了喂奶,他不能替的。所有的一切,他都乐颠颠地争着去做。夜里,他会睡得比我还警醒,给孩子把尿也成了习惯。有一天夜里,我被嘹亮的哨音吵醒:“嘘———嘘———”以为老公在为孩子把尿,一看,孩子还在身旁,老公不见了———他自己迷迷糊糊地在解手呢!
这个笑话,成为很长一段时间,我攻击他的“武器”。到孩子抱出去,看见的人都说,孩子像他,一个模子印出的。他便像得了人世间最高奖赏似的,喜滋滋地,嘴都合不拢了。
他脚步更坚定有力,欢畅明快,工作也更卖力,渐渐风生水起。他时常把女儿高举在空中:“小宝贝,我要让你———”女儿晃着两只小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女儿七岁时,我们搬进新居。现在,院子里最高的枇杷树,已攀上二楼。……
然而,我和女儿都有相似的,吃老爸“麻栗子”的经历。女儿是因为贪玩,忘了做作业。我是因为认不得门上对联里的一个字,而胡乱猜测,被爸爸反手一个耳光,打得天旋地转。我便从此对文字,十分敬畏,继而十分喜爱。
到现在,终于明白,这“麻栗子”也是一种父爱。
记得母亲跟我说过:到我们老了,你可以对我不好,但不能对你父亲不孝。你父亲为你们……
我想,有一天,我也会这样絮叨,跟女儿说同样的话。
……
风吹来,又吹去。吹皱了一池波纹,池里浮着两块小木板,上面爬满晒太阳的甲鱼。大的,小的,煞是可爱。也许大的,是父母亲;小的,是儿女。
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在本能地延续着生命。开花结果,生根发芽,生命都有它的传承方式。但世上所有的雄性动物,几乎都不会怀孕。有一种在海里的小动物,他会怀孕,他叫海马。
我的父亲和爱人,世上千千万万慈父,他们都不会怀孕。但我觉得,他们有同样的育儿袋———那是他们对儿女的爱。他们是,为海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