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晋81岁时，我走近了他。

　　采访谢晋，与之对话，是我多年的愿望。前不久，趁谢晋来京开会的机会，我终于见到了这位中国电影大师。

　　谈起谢晋，我想到了著名作家余秋雨在《足迹》一书中的一段话：“回想一下，在这风风雨雨的半个世纪中，在中国人的文化生活中如果没有谢晋，一大批中国人如果没有《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等等电影可看，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失落？在我看来，评论谢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早已成为了当代中国人集体审美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的确，谢晋导演的电影有不少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这些影片足足影响了几代人。无数人曾在电影院里品读他的影片时以泪洗面。因为谢晋的电影真正记录下了最朴素的人们在时代遭遇中的真实心灵内幕。谢晋坦言：“为什么我的电影会与众不同？因为我有哲学。”当年看《女篮五号》的观众今天互相搀扶着走进《鸦片战争》的放映厅时、当年遭遇过《芙蓉镇》、《天云山传奇》、《牧马人》经历的人们回看谢晋的电影时，他们品读的其实就是自己所走过的那一段不寻常的道路。在中国电影史上，这些电影的创作遭遇了千辛万苦，这些电影曾创造过“一亿七千万的收看率”。

　　难忘恩师

　　“古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明谢家是名门望族。您这谢氏是否同属一脉？”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据族谱证实，我是谢安的第53世孙，谢安是东晋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谢晋的回答很干脆。谢晋接着介绍说，他的祖父乃辛亥革命时期秋瑾、徐锡麟的好友。父亲对作为长房长孙的谢晋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进名牌大学，将来留洋成为专家、博士，光宗耀祖。为此，祖父花了几十大洋（相当于现在几千元）买了一套茅盾编的《小学生文库》，作为童年谢晋的礼物。受这套书的影响，少年的谢晋对自然科学着迷，对爱迪生特别崇拜，他还自己动手在家中安装了门铃。后来，谢晋随父亲举家迁居到上海。在上海，他经常跟随母亲去看电影，《渔光曲》、《魂断蓝桥》以及卓别林演的电影，他几乎看遍了20世纪30年代能看到的所有电影作品。1941年夏天，刚刚读完高中二年级的谢晋，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报考了国立戏剧专科学校。这个学校集中了中国戏剧界的一批名流，洪深、曹禺、焦菊隐那熟悉的声音，那扬起粉笔的手势，犹如束束火把，引导他摸索着进入了艺术的宫殿之路。“这些都是大家啊！现在想起来真是师恩难忘。”谈及往事，谢晋脸上充满了对恩师的感激之情。

　　艺术高于生命

　　谈到电影创作，谢晋娓娓道来：“我的创作信念是艺术高于生命。我深信每一部影片必然要倾注导演最大的激情，这是艺术家人品修养的结晶，也是一次生命的燃烧。”

　　说起艺术高于生命，让我想到了2003春夏之交。当时北京的“非典”还没有解禁，他因病在上海刚刚出院。这时，他非要来北京与有关方面商谈《我的母亲与末代皇帝》剧本修改一事，有人劝他待北京解除疫情后再去，但他主意已定，毅然决然地登上了飞机。谢晋说：“‘非典’我不怕。我要工作，要看剧本，要拍电影！”

　　这就是81岁的谢晋，不安享清福，不止于成就，万难不惧，信念如钢。经寒冬，搏酷暑，闯“非典”，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对电影艺术竭诚尽忠。

　　谢晋是尊重编剧的，谢晋也是幸福的。他说过“导演和作者的合作，这个知音非常重要。一台戏合作的成功是创作中最大的快乐和幸福。”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谢晋与编剧梁信的合作，就没有吴琼花和洪常青的艺术形象；正是谢晋三顾茅庐请编剧李准，才合作成的《牧马人》以及之后的《高山下的花环》、《清凉寺的钟声》等等。谢晋用他60年的艺术实践证明，电影艺术的道理实际上很简单，那就是“一剧之本，本中之本，就是人物。”由于他狠抓了剧本中的人物形象，所以即使像丛珊那样第一次走上银幕的学生也会成为了亿万观众喜欢的明星。

　　谢晋虽然已届耄耋之年，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一年前他因摔伤住院，病情刚有好转就吵着要出院，他说还要拍一部《我的母亲与末代皇帝》，讲的是与溥仪离婚的李玉琴的故事。他说：“这部片子反映的是伪满洲国的那段国耻，今天的年轻人对历史越来越淡漠了，所以，拍这部片子是件大事情。”按说谢晋年事已高，完全可以不出门指挥别人去干。然而，他却坚决主张打磨剧本一定要到生活中去。于是，他冒着零下20多度的严寒赶赴长春，到伪满皇宫里深入了解人物，感受当时的环境，察看李玉琴当年住的房间，并且还访问了李玉琴的儿子。

　　谢晋对剧本要求很严，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角色也不肯放过，而且抠得相当仔细，不愧为大师。为了拍最后一场李玉琴在抚顺战犯监狱与溥仪离婚的戏，他坚持要到抚顺去一次。他说：“李玉琴当年借路费，六次来抚顺探监，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次。”于是，他冒着盛夏的酷暑，从上海赶到抚顺，在囚禁末代皇帝溥仪的小屋里，默默地感受着溥仪的心理，进行着角色和自我心灵的换位思考，就连囚室的厕所他也观察得很细致。当年为了沟通李玉琴与溥仪的感情，监狱破例让溥仪与李玉琴同住了一夜，在那间卧室里，谢晋驻足了很久，还找来了监狱最老的管教介绍当年的一些细节。谢晋说：“我要把这场戏拍得动人心弦，让人感受到党在改造战犯时的人道主义温情。当溥仪走出监狱，特赦后成了公民时，他是不会忘这一夜的。后来他不也成了我们的政协委员了嘛。”

　　以年轻的心态去拥抱生活

　　晚年的谢晋不喜欢人们称他谢老，他说：“我喜欢别人叫我谢导，而且我现在也不感觉老，平时我并没有为了健康而去刻意追求什么，我主张生活中顺其自然，我信奉‘房宽不如心宽’。”

　　谢晋说：我们这些老同志退下来后当然还要做一些事情，但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身心的健康。首先是不怕老。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无法抗拒，也用不着害怕。德国哲学家康德有句名言：老年人要向青年人一样高高兴兴！青年人好比百灵鸟，有他们的晨歌；老年人好比夜莺，有他们的夜曲。其次是不卖老。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是作为我们老年人自己，却不能吃老本，应广泛结识年轻人，与他们成为忘年之交。这样，对自己的身心健康大有好处。再次是不服老，年纪大小本来是相对的，最要紧的是与自己比，老年人应该抛弃一些暮气和自卑，以年轻的心态去拥抱明天、拥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