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是日本无条件投降60周年纪念日。随着这一天的到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活动也迎来了高潮。60年过去了，“法西斯主义”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词汇，但法西斯主义的本质是什么？法西斯主义产生的思想文化根源有哪些？为什么时隔60年法西斯主义在一些国家还阴魂不散？

　　中国华侨出版社去年8月推出的陈祥超《墨索里尼与意大利法西斯》，最近再次吸引了不少读者的目光；中国青年出版社推出了景德祥翻译的德国著名历史学家哈夫讷的《解读希特勒》；世界知识出版社推出了解力夫撰写的《专制魔王墨索里尼》、《战争狂人东条英机》等15本插图本“二战国际风云人物”丛书……这些书从不同角度对法西斯主义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解读。

　　与此同时，河北人民出版社还出版了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蒋立峰和世界历史研究所汤重南主编的《日本军国主义论》，该书通过地理环境对日本民族性格的塑造、尚武传统与武士道精神、靖国观念与天皇崇拜思想等方面的论述，剖析了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扩张的历史根源。它被称为是“我国第一部将日本军国主义问题作理论性、体系性研究的专著”。

　　近日，本版特邀请中国社科院世界史研究所陈祥超和景德祥两位先生对法西斯主义进行深度解析。

　　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兴起的前两年，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理论是什么

　　记者：法西斯主义最早产生于意大利。60年来，对法西斯主义产生根源的探讨已经很多，能不能从历史文化层面谈谈意大利法西斯产生的原因？

　　陈祥超：法西斯主义是20世纪初意大利陷入全面危机期间出现的反动社会政治思潮。它的核心思想是鼓吹侵略扩张的极端民族主义；宣扬国家至上、民族至上、领袖绝对权力和对整个国家及个人生活实行严格控制的极权主义。它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马基雅维利主义、新黑格尔主义、希勒尔的暴力主义和费希特的大日尔曼主义的影响。

　　从文化、哲学层面看，意大利著名哲学家克罗齐提倡“整体主义”，就是“小我要服从大我”，虽然他一直拒绝参加墨索里尼的内阁，但他的哲学思想被法西斯主义利用了。墨索里尼利用、宣扬克罗齐主义，还派很多人保护克罗齐。

　　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兴起的前两年，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理论是什么，只有政治口号“恢复古罗马的光辉业绩”。古罗马传统和大罗马主义在意大利根深蒂固，类似中国人对儒家学说和孔子的感情。“恢复古罗马的光辉业绩”既可以激起意大利人的爱国情感，又可以煽起人们的好战情绪。

　　景德祥：我个人认为，法西斯主义的最大特征就是在独裁领袖与极端思想引导下的灭绝人性的群体性野蛮行为。20世纪前期的法西斯主义是当时十分尖锐的阶级与民族矛盾的产物。在那个危机时代，法西斯国家的民众在独裁领袖的蛊惑下，试图通过侵略、奴役与消灭其他民族或阶层来解决自我的危机。

　　知识分子的“助纣为虐”只是在法西斯运动前期

　　记者：欧洲特别是德国是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辈出的地方。从理论上讲，知识分子应该对现实政治有一定的超越并具有对社会极端发展势头的纠偏能力，但当时意大利知识分子的表现似乎让人失望？

　　陈祥超：知识分子在意大利法西斯运动的前期起了很大的“助纣为虐”的作用，他们当时掀起了一个“怀念古罗马”的热潮，要求政府采取行动、迫使协约国在巴黎和会上兑现承诺。这时极端民族主义分子借机出来宣传古罗马的“尚武精神”。但是以1924年为分水岭，意大利知识分子逐渐走上了反法西斯道路，意大利统一社会党主席被法西斯暴徒杀害使知识分子认识到法西斯的本质。在著名反法西斯领导人乔万尼·阿门多拉的倡议下，42位知名学者签署了由克罗齐起草的《反法西斯知识分子宣言》。需要强调的是知识分子的“助纣为虐”只是在法西斯运动前期，他们当时都仇视工人运动，认为造成国家政局不稳的原因是工人运动。

　　希特勒的政治思想实际上是不堪一击的

　　记者：希特勒发动战争也与他的一套政治思想，这种思想的核心内容是什么？它与发源于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有什么联系？

　　景德祥：希特勒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是极端民族主义（或种族主义）与极端反犹主义。希特勒认为，世界历史的主体是民族或种族，世界历史的内容就是各个种族为自我生存所进行的斗争，而斗争的形式就是战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进行征服、最终获得世界统治。德意志民族或所谓的“雅利安人”属于优等种族，必须消灭属于劣等种族的犹太人，同时必须向俄罗斯进军，到那里获得新的“生存空间”。

　　希特勒的政治思想与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在独裁专制、残暴主义与帝国主义等方面有相同之处，但希特勒的纳粹主义的独裁性、残暴性、侵略性更强。最大的区别在于，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中没有希特勒那样疯狂的反犹主义。

　　记者：景德祥先生最近翻译了德国著名历史学家哈夫讷的著作《解读希特勒》。您认为，希特勒的思想体系是像哈夫讷所说的捉襟见肘、不堪一击的吗？

　　景德祥：确实，正如哈夫讷所阐述的那样，希特勒的政治思想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是不堪一击的。例如他的“民族”与“种族”概念就很混乱，两者的关系不清楚。也没有讲清楚哪些民族是所谓的“雅利安人”。哈夫讷指出，希特勒的历史观非常片面。如果说历史充满了斗争的话，那么远远不止是民族或种族之间的斗争，在阶级、国家、宗教、思想意识、王朝与政党等各种人类群体之间也都存在着斗争。而历史的内容也不仅仅是战争，人类历史上和平时期比战争状态长久得多，战争总是要以缔结和约而告终。而且战争的目的，也不一定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到20世纪，所谓的“生存空间战争”在欧洲已经中止1500年了，而希特勒却践踏了欧洲文明国家战争规范的底线。希特勒对“生存空间”（也就是耕地）的痴迷，实质上说明了他对工业化以来生产力飞跃发展的无知。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的财富概念上。在现代工业社会，国土的辽阔已经不能成为国力雄厚的标志或基础。

　　法西斯主义的威胁仍然存在

　　记者：有人说，法西斯主义的产生与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文化环境有关，但是直到现在，在国际新闻中我们也不时听到德国、意大利和日本极右翼势力活动的消息，为什么新法西斯主义还不能彻底根绝呢？

　　景德祥：如果把“法西斯主义”广义地解释为人们出于对某个领袖或某种思想的绝对盲从，丧失最基本的良知，肆意践踏他人的基本人权、基本生存权利的话，那么法西斯主义组织与行为在当今世界上仍然存在，起码法西斯主义的威胁仍然存在。

　　要防止人类再一次倒退到黑暗的法西斯主义时代去，除了必须做出一切努力防止各种危机的爆发以外，人类还必须牢记法西斯主义的历史教训、加强人道主义教育，以便能在危机不可避免的时刻，维护人类文明的底线，带着人的尊严共同度过危机时代。

　　陈祥超：意大利战后初期开始走向民主化，但德·加斯特佩里政府1946年竟然大赦，使狱中关押的法西斯头目们逃脱制裁。“意大利社会运动”是新法西斯组织中影响最大的，上世纪50年代在天民党的支持和纵容下还获得了议席。当时年轻人对政府不满，看了些法西斯的材料和片子觉得当年墨索里尼挺有成就的嘛。80年代后期，意大利发生了“二战”后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天民党、共产党和社会党三个传统政党因不断爆出的腐败丑闻而分化瓦解、纷纷更改党名。为了克服这一严重的政治与经济危机，意大利选民不但求助于右翼，而且求助于新法西斯势力来拯救国家。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新法西斯主义在意大利走的是和平的议会道路。意大利人现在必须从根本上认清法西斯主义卷土重来的危险性，寻找一条新的兴国之路。

　　许多日本人还有些不服输

　　记者：景德祥先生曾研究德国历史多年，请您谈谈，为什么德国能够接受历史的错误，而日本认罪这么难？

　　景德祥：“二战”后德国与日本历史态度的反差有着一系列原因。首先，1945年的战败对于德国来说是1914年以来的第二次大战败，教训更为深刻，而日本的战败是其近现代史上的第一次。与一战后的大部分德国人一样，许多日本人还有些不服输。其次，德国是一个欧洲内陆国家，希特勒的战争殃及了几乎所有周边国家，二战后德国人只要一出国门就面临历史问题，必须承认自己的历史过错；而日本是一个岛国，这给他们苟且偷安、逃避责任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第三，二战后德国被苏美英法分区占领，1949年以后分裂为东西德两个国家，分别加入了东西方阵营，在初期（特别是西德）都可以不理会属于对立阵营国家的历史指责。第四，战后西德政治制度改造比日本更为彻底。西德的总统与总理都是民主选举产生，而总统又在反思历史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日本，裕仁天皇的战争罪责没有得到追究，他没有被赶下台，不但不能带头反思认罪，而且起到了捂盖子的作用。

　　当然，不应该忘记的是，朝鲜战争以及随后的冷战对日本回避自己的侵略历史都起到了很大的掩护作用。但是，不管怎样，随着现代媒体的发展与东亚人民要求日本承认战争罪行的压力的加大，日本必将走上德国式的反思道路。一些日本有识之士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