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蓝陈契

　　资料：

　　畲族，现有6 3 0 3 7 8 人（1990年普查数字），主要居住在浙江、福建两省的广大山 区，其余分布在江西、广东和安徽 省境内。1984年批准成立的景宁畲族自治县是我国惟一的畲族自治县，有畲族17万多人。

　　畲族的聚居点多为数十户人家 组成的自然村寨，因而形成典型的 散居与杂居特点。畲族地区处于中国东南丘陵地 带，山不高但苍翠，水不阔却纵横， 气候湿润，资源丰富，除品种多而优的水稻和薯类等农作物外，景宁 香菇和惠明茶最负盛名。

　　畲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畲族人民早在唐代就在闽、粤、赣交界地区繁衍生息。南宋时期“畲民”的族称见于史书。畲族自称“山 哈”或“山达”，意为“山里的客人”。新中国成立后 ，统称为畲族。

　　畲族人民是我国典型的散居民族之一。畲族文化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她的传统服饰，斑斓绚丽，丰富多彩。尤其是妇女的发饰，独具一格。畲族文学艺术十分丰富，口头文学，尤从山歌出名。

　　畲乡三日

　　本刊记者 施晓亮/文并图

　　走进浙江景宁这个我国惟一的畲族自治县，仿佛走进了一片神秘的绿谷。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生态环境令人流连忘返：湿润的山地气候，冬暖夏凉，天然的好山好水，风光靓丽，蓝天，白云，群峰，森林，竹海，幽谷，山花，碧泉，清溪，寺庙，古屋，民歌，传说......不愧为“浙江的西双版纳，华东的香格里拉”。而更让我们陶醉的，是这里丰富多彩而又独具特色的畲乡民族风情，是纯朴好客的畲乡人民的真情和热诚。

　　一/我的畲族“阿娘”

　　安排我们到鹤溪镇双后岗村蓝陈契大妈家当三天畲民，是县文联主席沈毅的主意。他与蓝陈契大妈是老熟人了，三年前他策划组织的省作协“畲乡三日”采风活动，就安排蓝大妈唱主角。“她山歌唱得好，唱出了国门，有‘畲族歌王’之称，她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双后岗村是百分之百的畲族聚落，在那里与畲族同吃同住，能更直接地体验到畲乡的风情。”

　　一见面，蓝陈契就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你比我大儿子小，比我小儿子大。就算我的二儿子吧！”接着指着摄影记者傅光：“你就是我三儿子”。又一把搂过祝捷：“你就是我闺女喽！”刚进门时还有的那点陌生感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蓝陈契与家母年龄差不多，我说，我们汉族称母亲为妈妈，蓝成契说：我们畲族称阿娘。

　　“那我就叫你阿娘吧！”我说。

　　“哎——”阿娘乐得合不拢嘴。

　　人逢喜事，阿娘翻箱倒柜找出她久不穿用的畲族服饰，对着镜子极其认真地打扮起来。畲族妇女的头饰最有特点，阿娘这套传了四辈的纯银高凤式头饰深含了一个源于凤凰崇拜的传说。

　　吃饭时，阿娘让我坐在桌首左座。她说，到畲家作客，桌首左座是让贵客坐的。“你虽然是我儿子了，可是只呆三天，比贵客还贵，所以也得坐这里。”

　　饭菜很丰盛，全是大儿子蓝和令做的，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照例有酒，是阿娘自酿的米酒，颜色犹如“女儿红”，斟入三两的大杯，席间立即漂荡着浓郁的酒香。阿娘不喝酒，但她会劝酒。自古汉人的才华是“出口成章”，而畲家的智慧却是张口即歌，见什么唱什么，劝酒也是以歌代言。沈毅说：来你阿娘家的人，听了她的劝酒歌，没有一个不喝醉的。

　　当晚，我们仨都有些醉意。一半是因为酒，一半是因为歌。

　　二/“歌以养神”的民族

　　听阿娘唱歌，是一种享受，尽管我们听不懂歌词，需要沈主席或蓝和令翻译。单单那尖锐蜿转的假嗓，优美动听的曲调，就足以让人沉醉其中。

　　阿娘搬出一大箱照片给我们看，多是近年来各级领导与来她家时的合影，其中包括国务委员司马仪·艾买提和新上任的浙江父母官习近平。阿娘最愿说的，是她山歌唱出国门的经历。

　　1994年，57岁的蓝陈契作为中国2位民歌手之一参加日本福井环太平洋艺术节，表演织彩带和山歌。没上过舞台的她，唱一首下面一片喝彩和掌声，再唱一首，掌声、喝彩声音更大。连唱五首，欲罢不能。日本艺术家深深为她的艺术折服。而阿娘直到现在也搞不太明白：自己从来没上过学，没受过什么训练，比自己唱得好的人在景宁大有人在，日本人怎么就这么崇拜呢？

　　畲族是个游耕民族，颠沛流离中，本民族文化保留下来的不多，而畲歌是他们主要的文化载体。有畲歌唱道：“歌是山哈写文章，代代流传代代唱，谁家不唱山哈歌，便是学子断书堂。”“僻居山间无乐处，只有唱歌来散心”。

　　畲歌里有畲族里的历史。阿娘唱了一首高皇歌《出朝》，就是关于畲族的起源的：“当初出朝在广东，原来都是同祖宗，现在搬到各县去，讲出话语都相同。”沈毅老师跟着解释道：畲族的民间传说中，广东潮州凤凰山是畲族的发祥地，至今潮州凤凰山上还保留着畲族始祖盘瓠的祖坟。畲族人向往亲临凤凰山朝觐自己民族的发祥地，如同伊斯兰到麦加朝觐一样。

　　畲歌中更多的是歌者自己编唱的即兴之作，阿娘就是一位编创高手，你听她即兴编唱的这些歌词，哪像是一个没上过一天学的农村妇女？

　　“鸡公上岭尾拖拖，鸭子上田吃早禾，茅草飞花随山卷，豇豆成双结公婆。”

　　“山壁陡陡好放柴，小柴弯弯好做篱，旧犁犁田团团转，新犁犁田会挂泥”

　　“高山又出好茶园，茶叶重重采不完，日间采茶夜间炒，茶叶炒出屋屋香”

　　“新织彩带两面红，蚕丝做芯棉做边，织带要听大人话，上祖流传认祖宗”

　　三/畲族彩带，活着的文物

　　上节写到的最后一首畲歌，唱的是畲族的彩带。阿娘不仅是畲歌大王，而且也是一位织带高手。

　　畲族彩带，是畲族流传悠久的传统手工艺织品，既是美化衣着的装饰物，以及用作腰带，背带等物的生活实用品，也是畲族青年男女定情的信物，定亲回礼和驱邪祝福的吉祥物。阿娘一边把她织的几条彩带给我们看，一边讲了一个有关彩带的美好传说：畲族女始祖三公主要上天了，把她的报晓鸡留给畲家小妹，让报晓鸡每天告知天下大事，后来，报晓鸡与小妹诀别时说，在封金山，我喝过千年露水，尝过万种花草，内脏被露水花草染花了，我死后，你将我的肠子取出，就成为一条彩带，将胰子取出，就成为一只香袋，当你定亲时，把彩带和香袋当作定情物，会祝福庇佑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的。小妹照办了，生活果然美满，于是畲族妇女就照这式样织起了彩带，世代相传。

　　阿娘织的彩带从用料、色彩、式样上乍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图案实际上是一些极似汉字又完全看不懂的奇怪“文字”。阿娘当然也不明白这些“字”的含义，她这样织，只是因为她的阿娘，她阿娘的阿娘一辈辈都是这样织的。

　　织带工艺在我国汉族和其他一些民族中也有流传，畲族传统彩带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承载着远古时代畲族先民的祈福信息，一成不变地保留了数千年前的原始的“文字”，成为一种活着的畲族文物。

　　沈毅告诉我们，“我国最早形成原始文字约在6000年前，而今天能够识别的只是3000年前已经成熟的甲骨文字。专家们认为在这两个历史年代之间，有一个意符文字生成与流传的时期，畲族传统彩带的织纹图案，正是这一民族远古时代的原始文字。”

　　现在所能搜集到畲族彩带纹样有60多种，按其造型和畲族老人口传的释义，可分为三类。一是假借汉字甲骨文的织纹，但释义与汉字甲骨文不同。比如“正”，表示开始，“工”表示平整，“巾”表示布匹，另外，这些汉字都是斜写的。二是会意的织纹，如以山形曲线表示老鼠牙，转喻为无坚不催；以弩机的形象表示狩猎，第三，几何变形织纹，表示较抽象的现象或观念的织纹，如以笔画间距表示人或事的亲近程度与空间距离，以反复出现的来表达时间漫长、范围广大的时空观念。

　　彩带不像金石，能永久保留，现在看到的原始织纹载体是近现代织造的彩带。阿娘也许还不明白，由于像她一样众多的畲族妇女千百代的虔诚传承，这种彩带严格保留了远古时期的原始织纹风貌，保留了遥远深沉的文化内涵，成为畲族古代历史文化研究的重要见证。

　　四/茶乡茶香

　　坐在阿娘家宽大的木屋内，品着惠明茶，抬头南望，对面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阿娘说，那山叫敕木山，是她的娘家。她17岁嫁过来后，每年都要回去一次。“明天我陪你们回一趟娘家，带你们看看敕木山上的慧明寺，看看产惠明茶的千亩茶山”。

　　第二天，驱车前往敕木山，车在窄窄的盘山路上蛇行。阿娘坐在副驾驶座上，指点着给我们介绍千亩茶山，但见山高水秀，修篁蔽天，云雾缭绕，尘绝气清，海拔800米的山腰间，惠明寺若隐若现。后座的沈毅老师说，唐代蜀僧惠明，从四川带来了茶苗，带领畲民在此改造荒山，造福一方，为纪念惠明的功德，后人将此地茶命名为惠明茶。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水、土、光、温、气的神奇结合，造就了惠明茶色绿香醇、甘甜耐泡的特殊品质，1915年为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而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万国博览会上，中国选送的惠明茶与茅台酒同获金奖，名声大震。虽然后来因为产量奇少，交通闭塞，它渐渐被世人淡忘，但在真正的茶客眼中，明前慧明茶是不输于西湖龙井的极品。

　　畲族爱茶，他们以歌代言，以歌抒情，也以歌佐茶，以茶作歌，形成了特有的茶文化。在敕木山村支书蓝华亮开的茶楼里，就着佐茶的山野菜、南瓜子，看着绿绿的茶叶缓缓沉浮，听着阿娘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山歌，我们的心乎悠悠沉下来，扎下根，懒散散地呆在这儿不想走了。

　　蓝华亮名片上的头衍是“敕木蓝氏茶叶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公司是去年成立的，说白了，也就是全村的一个茶叶集体合作社。七八年前村子还是靠国家救济的特困村，现在已经是小康示范村了。问蓝华亮效益如何，他笑答：“到5月份就没有茶叶可卖了——连现在树上的茶芽全都签合同卖了。”

　　五/没有门的畲家木楼

　　双后岗村依山而建，一座座木楼高低错落，颇有古风。

　　畲家的木楼很朴素，木板地、木板顶、木板壁。左卧房，右客房，后厨房，中间是宽大的厅堂。

　　畲家的厅堂都没有门，穿堂而过，就是后面更为敞亮的厨房，厨房最后部，是依石壁而沏的水池和水沟，水池淘米洗菜，洗米洗菜水经过水沟缓缓排入水田，水沟里养鱼，如同城里人养狗养猫一样。

　　冬日斜阳洒满了大半个厅堂，坐在围椅上，端着阿娘自已炒制的青茶，两腿间夹着暖暖的火炭盆，与过来陪我们聊天的邻居们谈天说地，说一会儿唱一会儿，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畲村的每家每房都有这样一个宽大平静，没有前后门的厅堂。从一条小路弯进，直接走进一家木楼，同主人闲聊几句，接着穿过厅堂，顺屋后山路拾级而上，就径直走入另一家木楼——原来，各家都是连着的。我们城里人惊羡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

　　离别畲村的时候，阿娘和大哥送我们到村口。回望笼罩在袅袅炊烟中的畲村，竟有一种离开家的淡淡愁怅。

　　长久寄养在都市里的感情，已经忘了“家”的滋味。

　　畲村在我后视镜里渐渐消逝，我仍回味在对“家”的眷恋中：一个永不设防的地方，象一床软软的被子；我在阿娘一声声亲热的问侯中，把满身的疲惫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