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万兴亚

　　　 12月29日是山西省河津市赵家庄乡樊家村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日子，但是，围绕这次选举的台下运作和争夺，今年年初就拉开了序幕。看得见的，是张贴在全村各个旮旯的竞选承诺和质疑，看不见的，是围绕选举资格展开的举报和上访。参选人杨武斌被人举报涉嫌伪造干部身份，按月拿着国家发放的工资，却从来不上班；而另一个候选人张高升被人满村张贴大字报，声称其“贿选”。

　　　 承诺、再次承诺和告村民书

　　　 12月18日，星期天。因为天冷，樊家庄的街道有些冷清。

　　　 记者一进入村里的胡同，就被巷子口张贴在墙壁上的各式海报吸引住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叫张高升的候选人硕大的《“特大喜讯，再次承诺”》。

　　　 在这份再次承诺书里，“张高升”承诺：80％的群众要我当樊家庄村村长，但我再三思考，不为当官，不为掌权，而是回报父老乡亲多年来对我的支持……我张老板有搞企业特长，把樊家庄村搞好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这一承诺多达16项之多，从建高标准幼儿园到高标准中学，从让村民免费用电到代村里党员缴党费，不一而足，甚至提出村民过红白喜事，每家提供5000元现金。

　　　 但是距离这份《“特大喜讯，再次承诺”书》不远的地方张贴着同样署名张高升《郑重声明》：我的竞选承诺书只有一个，就是2005年12月9日所写的4条承诺，从未有过第二次承诺。12月10日出现的《“特大喜讯，再次承诺”》不是我所为，特此声明。

　　　 在街角的拐弯处，记者找到了张高升的4条承诺：个人投资200万元左右建一座高标准的中学教学楼，到2006年底，让全村的中学生搬进宽敞明亮的新校舍；让村民用上公司的自备电，村民用电每度不超过0．3元；全村各户的闭路电视费全部由自己承担；村委会干部的工资全部由自己发放，不让村民支付，减轻村委会财务负担。

　　　 事实上，张高升的承诺应该是5条，因为他声言：我岁数大了，但我要在任期内身体力行，培养出一代德才兼备、村民信任的年轻村干部，为樊家庄村的长治久安、繁荣发展，建成真正的小康村作出自己的贡献。

　　　 竞选承诺的标注日期是12月9日。

　　　 记者注意到，除了这些海报外，与此次村委会换届选举有关的海报还包括：《告樊家庄全体村民———评署名人张高升“我的竞选承诺”》、《告樊家庄村民书———正义勇士告白书》。其中前者的主要内容是针对张高升的4条承诺逐条进行质疑，如承诺声称闭路电视费自己全包，这是赤裸裸的财物诱导选民，是违法行为。村民以“正义群众”为名发布《告村民书》，主要内容是介绍近一年来带领村民维权取得的实绩，并号召村民投票支持“正义的勇士们”。

　　　 张高升的竞选承诺到底算不算贿选？《山西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中规定：“候选人或者竞选人可以对选民作出承诺，但应明确承诺的兑现期限和不能兑现的处理办法，以对自己的承诺负责。”

　　　 参选牵出干部身份问题

　　　 见到记者在街角拍照，附近的村民主动围了上来。谈及这其中“承诺”与“再次承诺”的始末，一名姓杨的村民说：“这是有人要整张高升故意张贴的。”但是至于是谁，大家不愿多谈。记者询问到底哪份承诺是真的，村民一致认为12月9日的那份承诺是真的。

　　　 一侯姓村民说：“我估计可能是杨武斌那些人贴的。”他说的是“正义勇士告白书”，理由是，之前带领部分村民讨要高速路征地补偿款的就是杨武斌那些人。但杨武斌对此予以否认：“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但肯定不是我们干的。”

　　　 记者接到了樊家庄村民杨新畅、姚喜恩等7人联名的举报信。该举报信说：杨武斌10余年前就利用关系，通过非法手段，户口农转非，到河津市档案局上班，成为国家工作人员。10多年来他一直对村里的事不关心，这两年我们村经济飞跃，杨武斌看上了村长“宝座”，觉得有利可图。他利用换届选举的机会，采取拉帮结伙，诬陷他人的卑鄙手段，企图把樊家庄村的水搅混，以达到当上村官的目的……

　　　 杨武斌到底是不是村民所说的“身份造假”，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在河津市编制办公室，记者查到了杨武斌的在编记录：杨武斌，男，1969年11月1日生，干部身份，河津市档案局工作，原籍赵家庄乡樊家村。

　　　 但是记者在档案局采访时，1995年就到档案局上班的办公室副主任任会玉说，她不认识这么个人，也不知道局里有这么一个同事。该局另一位2002年报到的办公室副主任柴新胜的说法和任会玉说法一样。

　　　 但是档案局主管办公室工作的李副局长告诉记者，她见过杨武斌，并强调杨武斌肯定是该局的职工，今年以来休了假。

　　　 记者在河津市人事局采访时了解到，杨武斌是1992年运城商校毕业后，毕业派遣分配到运城市下面另一个县万荣县公安局工作，于2002年调到河津市档案局上班的。在人事局，记者见到了杨武斌2004年的年度考核表，考评结果“合格”，考评人是李俊芳。事后，记者了解到，李俊芳是河津市档案局局长。

　　　 采访中，杨武斌证实，他1964年在樊家庄村出生，此后到运城商校上学，现在在市档案局上班，但是因为工作轻闲，只是偶尔去，但是工资肯定是月月照领。

　　　 记者就杨武斌的说法向人事局有关负责人求证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副局长解释，像杨武斌这种情况很普遍，主要是僧多粥少。一般情况下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大家轮流上班，二是有些人虽然安排就业，国家发放工资，但是不要求上班。

　　　 村干部为何热起来

　　　 杨新畅等人之所以质疑杨武斌的干部身份，按另一位杨姓村民的说法是：“这么一个三假干部要是当选村委会主任，我们村的日子还能过吗？”

　　　 据了解，杨新畅等人不只是将投诉信寄给了不少媒体，还向河津市有关部门进行了反映，目的就是要阻止杨武斌参选村委会主任，因为他觉得村长宝座“有利可图”。

　　　 樊家庄村村干部的位置真的有利可图吗？

　　　 樊家庄村位于河津市区以北五公里处，全村4000多口人，人均耕地两亩。按当地村民的话，樊家庄是这几年“抖”起来的。1998年以前，村里很穷，在赵家庄乡是最落后的一个村，大家对当选村干部也不是很积极。但是自从村里以张高升的鑫升集团为代表的4个产值上亿元的大企业成长起来后，樊家庄开始有名起来，目前已经是赵家庄乡最富的一个村。

　　　 据了解，现任村委会一班干部还是1998年上任的那一批人，由于干了不少实事，村干部一直连任到现在。但是，伴随着樊家庄的富裕，各种矛盾也逐渐积累和尖锐起来，并直指现在的村委会。今年6月，当地村民就开始针对村干部乱批土地投书媒体。村里一位姓杨的村民说，这其中领头的就是杨武斌。

　　　 村民的这次维权“初战告捷”，不仅当地媒体披露了乱批土地的现象，有关部门还责令村委会做检查。也就是这次胜利刺激了这些“斗士”，他们想进而参选新一届村委会，想成为“执政党”。

　　　 张高升否认他出来参选就是为了阻止杨武斌等人进入新一届村委会，但是他明确告诉记者，他绝不会同意有人企图利用进入村委会来为难村里的企业。他说：“我们这些企业不仅增加了村民的就业，而且直接捐款修建了村委会办公室，出钱硬化了村里的道路。”

　　　 就在记者发稿前，刚刚得知杨武斌已经退出了竞选。

　　　 “竞选如此激烈是件好事”

　　　 “我虽然对樊家庄村的实际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竞选如此激烈是件好事，不能简单地看成是一种个人恩怨或者报复行为。”曾任山西省河津市张吴乡党委书记，现已经升任山西运城民政局副局长的魏荣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选举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通过各种途径自己争取选票，减少对方的选票。如何做到这一点，就是攻击对方的弱点，树立自己的形象。无论是国外的选举，还是国内的选举，这都是最基本的手段。

　　　 “美国人做的，中国的农民不用学习和观摩，也全都做到了。”去年在现场观摩了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的最后角逐后，他提出了这一“著名论断”，让他成了我国农村村民自治理论研究的“名人”。其相关文章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本报冰点周刊也曾为此作了专题报道。

　　　 他说，无论是候选人之间有没有个人恩怨，在竞选时，都要落实到争取选票上。像樊家庄这样，当事人杨武斌的干部身份，就是他的弱点。对于这件事，也许村民们并不知道，但是通过举报的方式，就能让村民了解到他的真实情况，从而减少他的选票，这可以看为一种手段。但是为自己争取选票，就要通过树立自己的形象来解决了，这其中发表竞选承诺就是一种形式。

　　　 魏荣汉最后告诉记者，尽管我们现在的村民自治和选举，还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毕竟代表了我国未来民主政治发展的方向，“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走到这条路上。这是历史的潮流，是人类政治文明的潮流。”